提到杜英,桓温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
“整个关中之战,余最大的遗憾,并不是没有能够在关中留下一兵一卒,而是让杜仲渊这等潜龙卧虎般的人物,从手心中溜走。
当时还以为杜仲渊是王佐之才,比类于汝,结果没有想到,其潜藏的野心,难以掌控。而余同王右军,那个时候都轻敌了······
王右军现在已经归隐山林,不问这些外务,所以最后后悔和头疼这件事的,就剩本公了。
早知其如此,当初该杀之······”
郗超摇头说道:
“事已至此,明公也无须太过自责。知人知面不知心,杜仲渊异军突起,的确为我等所不料,但其所崛起,不过这一两年之间,关中根基不稳,便四处征伐。
虽正逢北方胡人混战,无暇他顾,其能够迅速拿下雍凉并三州之地,但是这些州郡,或是贫瘠荒芜,或是世家云集,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既安抚流民、制衡世家,又发兵四处征讨,甚至还想要千里迢迢投入到两淮战事之中,谈何容易?
杜仲渊是个绝顶聪明的,或者说他的眼光很是毒辣,所以总是能及时的发现问题所在,凭借其麾下汇聚的人才,及时的解决问题。但是草创之军队、未稳之后方,总归有问题爆发的一天。
杜仲渊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其争夺两淮,却并没有派遣大军南下淮南,只把目光落在淮北上,究其目的,终归是为了掩护其在河洛的地盘,避免我军能够从两淮直接杀奔河洛。
而一旦两淮战事稳定下来,杜仲渊应该会陷入,或者被迫卷入和北方鲜卑人的争斗之中,鲜卑人既拿不下两淮,就只能举目河东和河洛,重新和关中争夺对峙。
想来杜仲渊也会被鲜卑人所牵制,久久不能再有行动,再加之内务繁多,必出乱子,其还要安内部。
这,便是明公的机会,届时明公只需要引军北上,进攻鲜卑,趁鲜卑被关中所牵制而平青徐,再入河北,便是泼天功劳。
至于杜仲渊,届时恐怕只能坐困关中,或难以养活大片的流民,或难以开垦荒芜的土地,大军百姓,全部都仰仗于江左和荆湖供给富余的粮食。
如今关中就已经需要从江左或荆湖购入粮食,这也是关中全力在发展商贸的原因。
只不过现在关中的选择有江左和荆湖,若荆蜀之粮价上升,则江左便会压低价格,反之亦然,长此以来,荆蜀和江左相互牵制,关中从中得利。
而一旦明公能够占据淮南淮北,并且率军杀入河北,那么功莫大焉,朝廷也必将无法阻拦明公进入朝堂。
届时,和关中之贸易其实都在明公掌控之中,关中岂不只能仰仗明公之鼻息?”
桓温略略沉思,还是摇头说道:
“此话虽不假,但余仍旧相信杜仲渊还是有破局之法。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恐怕整个两淮南北诸人,都在为这局势发愁啊。”
转回到这个话题上,桓温显然也有深深的无奈:
“自北伐关中之后,局势变动之频繁,总给余一种无从掌控的错觉,也不知道应该怪罪老天又为我设下诸如杜仲渊和谢安石,以及现在这个谢万等的重重阻碍,还是应该笑那老天,偏生不让我如愿。”
郗超想了想说道:
“关中的报纸,被江左还有荆蜀的诸多世家批判,认为上面所描述的想法会帮助他们手下的佃农产生种种不利于既有规定的想法。
当然,他们属实是想得太多了,毕竟他们治下的佃农,又怎么可能读书认字?那报纸便是有一张两张流传到手中,恐怕都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但是不得不说,关中的报纸的确撼动了这些世家人心,甚至已经有不少世家子弟,尤其是不得重用的旁系子弟,想要前往关中。
而在这报纸上,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以至于余现在都把其裁剪下来,放在桌案上,时时提醒:
‘苍天素来冷眼旁观世间,从未变心,也从不插手。想要乞求或者怨恨上苍,上苍也不会施以恩惠,或降以惩罚。唯有时时勤勉,以己之双手,方可破命运蹉跎之桎梏。’”
桓温细细品味,良久之后,叹息一声:
“那些道士们说,道法自然、一切随势而不应加改。那些和尚们说,众生皆苦,唯有行善方才能得轮回善报······
然而余时常在想,我等既在此世,当令此生此世有所成,为何要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而令下世能的福报?
下世之福报,此世可知之?下世得福报,可知感念之?人死之后,无论是万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流传下来名声罢了,说不定哪天啊,惹得哪些人不高兴,大笔一挥,这好名声也就变成了坏名声。
所以做好这辈子的事,管他之后风还是雨,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关中的报纸,余素来有看,但是还真的没有看到这么一句话,看来平日里阅读之粗略,还是比不得汝。
但杜仲渊,或者说关中这些人所思所想,的确和余已不谋而合。然而令人担忧的是,在荆蜀军中,有这般想法的,能想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人?
无外乎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