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传到方怀睿这一代也才第三代而已。
第一代英国公是方怀睿的祖父,当年,祖父随太祖皇帝起义,以不世军功得封国公爵位。
太祖皇帝心胸宽大,并不似历史上那些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暴君,与他们这些开国功臣共享这大景天下。
大景朝的虎符共有四块,分别在四位国公的手里。
这是他所能拿出来的最大的筹码,也是最大的诚意了。
方怀睿跪在金砖地面上,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双手呈符的姿态。
东暖阁内,一片寂静。
时间在此时过得非常缓慢。
方怀睿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能听到旁边壶漏发出的滴答声。
片刻后,他感觉到手中一轻,他的心也随之一松。
楚翊从方怀睿手中拿起那块不过两寸长短的虎符,随手把玩着,淡淡道:“太祖皇帝曾言:用人不疑。”
“太祖义薄云天,信任随他打天下的众位将士皆是他的兄弟同袍。”
太祖的这一生,用这片大景盛世来证明了他的有情有义。
“……”方怀睿一头雾水地抬起头,不解大皇子此话何意。
莫非大皇子对他的投诚很满意,他这虎符保住了?
楚翊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方怀睿,语锋又是一转:“但他同样也说过,疑人不用。”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相当缓慢,一字一顿。
楚翊定定地注视着方怀睿的眼睛,徐徐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了起来,不似平日一贯的温和,而是透出了一股子冷冽的气息。
方怀睿嘴唇微动,脸上的络腮胡也随之抖了抖,再一次从眼前这个看似温雅无害的青年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威压。
怦怦!
方怀睿的心跳不断加快。
大皇子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方怀睿咽了咽口水,额角淌下了汩汩冷汗,半垂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那个三足雕九龙青玉香炉上。
这是今上从前用的香炉。
香炉中袅袅地升起一缕青烟,方怀睿感觉像是被烟迷了眼似的,眼角干涩难当,心绪起伏。
自今上登基后,面对太后与康王母子对于今上的步步紧逼,勋贵们大都袖手旁观,处于观望的态度,谁也不愿意轻易站队。
毕竟康王也是太祖的血脉,若非忌惮世家坐大,取他们而代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对他们来说,并无差别。
他们效忠大景朝,却并不仅忠于今上。
再说得难听点,就是墙头草,包括自己在内的勋贵们随时都会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摇摆。
他们既然不忠于今上,那么今上和大皇子又怎么可能会“信”他们。
疑人,不用。
方怀睿反复地咀嚼着楚翊的这番话,一颗心彻底地沉了下去,像是浸在一潭冰冷的寒水中。
楚翊没看方怀睿,目光落在指间的青铜虎符上,握了握,将之完全收入掌心。
这是兵权!
东暖阁内,安静无比。
方怀睿跪在地上,久久不动,跪得他的膝盖微微麻木,后背的中衣已然汗湿。
又过了一会儿,前方又响起楚翊低缓的嗓音:“庾思与上清会会今日午后处斩,方怀睿,你可愿意当这监斩官?”
方怀睿惊愕地再次抬首朝楚翊看去。
目光自下而上,掠过棋盘时,就见一只手指修长的右手轻轻地叩动着案几,手里还握着那只他再熟悉不过的虎符。
“笃笃。”
这指节叩动声非常轻微。
可听在方怀睿的耳中,就如同是催命符般,又像是那黑白无常的拘魂链。
监斩庾思……
自大年初九后,那些世家已经为了庾家的事给皇帝上了无数的折子,皇帝一直没理会,对所有的求见都避而不见。
如今皇帝要绕开世家直接对庾思行刑,可想而知,世家必然会闹事。
而世家的背后,是康王。
大皇子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在让他……不,是逼他做出选择。
只是想想,方怀睿就觉一股窒息感压迫着自己的胸口。
这是一场豪赌啊!
从前他是向大皇子投了诚,也得罪过康王几回,但说到底并没有撕破脸。
以英国公府的地位,哪怕楚翊在这场皇权之争中输了,康王也不敢动英国公府,甚至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抚他。
可一旦他今天领了这桩差事,那就等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站到康王的对立面。
这分明就是推他出去又当靶子又当刀。
今日过后,康王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怕就是他方怀睿。
楚翊一向耐心,就算他没看方怀睿,也可以猜到对方此刻的挣扎。
他也不催促,闲适地又从棋盒中拈了一枚白子,随手落子。
落子声清脆,一下接着一下。
怦!怦!怦!
不知不觉中,方怀睿的心跳与落子的节奏同步。
每一下落子声响起,方怀睿的眉头就跳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