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首辅与户部尚书王康尹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康尹微微点头。
方才贺公公的这一声“顾二姑娘”验证了他的猜测。
萧首辅眉心微蹙,面沉如水,锐利的眸光再次朝顾燕飞那边望去。
大年初九那日,他与王康尹都没在承天门,但事后也是问清楚了来龙去脉的。
破局的就是这位顾二姑娘,以二公主中血蛊为引线,一步步地把上清与庾家拖下了水,把好好的形势搅得天翻地覆,跟让大皇子借机发作杀了京兆尹冯赫。
短短一天之间,这么个小女子就一口气毁了庾和冯两家。
若是无意之举倒也罢了,可若是有心……
萧首辅的心一沉,一抹浓重的阴霾浮上眼底,唇角绷紧如铁。
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殿内愈发安静,落针可闻。
好几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都瞟向了顾燕飞身旁的楚翊。
少顷,罗盘上的指针停下了。
“呦!”
顾燕飞看看地上的连御史,又看看掌心的罗盘,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念念有词道:“奸门青,主妻病……本卦为蛊,病因在内,下卦兑卦,内卦巽卦,然又出现互坎,坎为水,互震为行……”
什么意思?!萧首辅等官员们面面相觑,带着几分惊疑。
楚翊的眼眸却是愉悦地翘了起来。
顾燕飞很熟练地把罗盘收入袖中,慢悠悠地朝躺在地上的连御史又走近了两步,抬起脚,足尖在对方的小腿踢了一脚。
同时,粉润饱满的樱唇间吐出两个字:“肺痨。”
她的声音并不特别响亮,却也足以地上的人听个清楚明白。
原本一动不动的连御史眼帘微微颤动了一下,连露在袖口外的手指也抖动了一下。
此刻再看这位连御史,顾燕飞的心里少了几分不屑。
死为求生。
这人虽有些不得其法,又遭人利用,却也勉强算是其情可悯。
顾燕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足尖又往对方的膝盖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淡淡道:
“我能治。”
寥寥数语间,那种由心而发的自信与傲气展露无疑。
连御史闭合的眼皮痉挛似的又颤了颤,接着慢慢地、吃力地睁开了眼。
那双恍惚无神而又浑浊的眼睛布满了如蛛网般的血丝,黯淡的瞳孔渐渐地凝聚起了名为生机的光华,仿佛一个半死之人又被人硬生生地拖回了人间。
贺公公喜形于色,忙对着皇帝禀道:“皇上,连大人醒了!”
周围一片哗然。
对于那些骚动的声响,连御史恍然未闻,直愣愣地盯着顾燕飞,灰败的瞳孔中升起一丝希望,就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你真的……能治好我那老妻的肺痨?”连御史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嘴唇抖如筛糠,颤声问道。
承天门的事让顾二姑娘这个名字响彻朝堂,几乎满朝文武皆知是定远侯府的顾二姑娘治好了大公主,连御史也知道这件事。
刚刚顾二姑娘对他说,她可以治。
怦!怦!
连御史原本虚弱的心跳也一点点地变得强劲了起来,像是体内被注入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神丹妙药。
他家中老妻跟着他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她偏生得了肺痨这绝症。肺痨便是一个富贵病,成日以汤药吊着命。
老妻越病越重,可药材名贵,他家中本就捉襟见肘,偏偏这名贵的药材有市无价,遍求不得……
“不需要人参。”顾燕飞对着地上的人偏头一笑,仿佛一缕清风拂过青山绿水,身上还飘着一股子淡淡的清冽的酒香,“怎么样?你是要信我……”
“还是继续躺在这里等死?”
医者仁心,能救就救,可若是对方死不悔改,她也不会非要去救苦救难。
她又不是普渡众生的佛修。
“……”连御史握了握拳,当下就从血泊中艰难地坐起了身,身形略有几分踉跄。
他额头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依然红肿可怖,衬着他那苍白如纸的面色以及沾满了血的官袍,乍一看,这就像个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
贺公公最烦那些个动不动就以撞柱威胁皇帝的官员了,心里十分嫌弃他,还是令一个小内侍把人给扶了起来。
连御史神色复杂地朝笑容可掬的顾燕飞看了一眼,就在小内侍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
他的步履虽然虚浮,却是一步一个脚印,在不染尘埃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染血的鞋印,触目惊心。
这一幕透出了一种莫名的悲壮感。
站在前方的那些官员不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连御史的身上。
萧首辅、王康尹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几个清流御史则是若有所思,思索着方才连御史与顾燕飞那寥寥数语的对话,话是说得意味不明,但这其中透露的信息太多了,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这些清流御史也不是傻的,心头不由浮现某种可能性,已然呼之欲出: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