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进屋后愣住。
好在外面的阴云散去了些,有浅薄的月光泻进来。等她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后,就能借着那点微凉看见江执的模样。
他似乎出了奇的倦怠,相比这几天的一直强打精神,此时此刻在这暗影里像是彻底泄了气。脊梁骨不再挺拔,整个人就窝坐在床头。
黑暗成了兽,能吞了他。
只留下很长又浅淡的影子,孱弱无力的,又能随着黎明前更黑暗的到来而被吞噬干净。
盛棠记得清楚,打从薛梵教授的遗骸被发现到现在,他好像都没好好休息过。
听肖也说,好几次了他听见江执在对面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下了床出了屋,去书房一待就会待到太阳升起。
这种情况盛棠也见到过。
是有一次她到厨房倒水喝,看见书房有光亮。是江执在里面,桌上放着的都是薛梵教授的物品,其中就包括他平时使用的工具包。
他手持着一把刻刀端详,又抬手轻轻摩挲着那把刀,很专注。
工具包里的工具盛棠都不陌生,每一件工具上面都刻了个“梵”字。
盛棠上前,把解酒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绕到他旁边这么一瞧,果然睁着眼呢。
心叹一声,也幸好肖也在书房跟祁余他们商量方案呢,这要是回来睡见着江执这样也会糟心。
“头疼吗?我煮了点解酒茶你先喝了吧。”盛棠轻声问他。
江执没说话,目光还是落在窗外没收回来,像是没听见似的。借着月光,盛棠打量着他,也看不出来他是醉着呢,还是已经醒酒了。
想着后者的可能性很低,那么没酒量的人,还不如她呢。一杯过后可是被人扛进屋的,所以现在是晕着的?
盛棠转身刚要走,手腕却被江执一把攥住。
吓了她一跳。
扭过脸,跟他目光相对的瞬间,她的心猛地颤了颤。
他不像是醉着的,眼神很清明,却又是明显的无助和无措。这种眼神她在白天也见过,他刮破了自己的下巴,就那么无措地看着刮刀和手指头上的血。
这一刻,盛棠竟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孤寂甚至是恐慌。
不是她平时看到的江执,也不是她这些年来所认识的江执。
他是fan神,是业内的神。
神向来是高高在上,受人敬重要人仰视,他向来都是这样的男人啊。
现在他攥着她的手腕,不顾受了伤的手指头。他的掌心很凉,这么热的天,她觉得他的手温始终没缓过来。手劲却是不小,她都觉出疼了。
他开口了,嗓音低而哑,“别走。”
盛棠觉得这一声入耳后,心就像是被只手给狠狠攥了一下似的,软疼软疼的。
她说,“我不走,我给你端解酒茶。”
江执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她就顺势坐床上了。
他贴过来,从身后搂住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盛棠任由他跟抱着人形抱枕似的抱着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他就算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感受到他心底深处的悲怆。
节哀顺变吗?
这么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节哀顺变,可不代表着到了真正面对这一天,他就这能做到坦然顺变。
就这样,他就一直这么搂着她。
盛棠轻声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江执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才从颈窝里传出来,沉沉的,闷得很,“小七,我在这个世上没亲人了。”
盛棠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创了一下,痛得差点窒息。
但,就是江执的这句话。
这才意识到的确是这样,他没亲人了,一个有血缘的亲人都没有了。随着薛梵教授遗骸的发现,他最后那么一点希望都消散了吧。
不像他们几个,亲戚朋友一大堆,哪怕是祁余,扒拉着手指头也能翻出一两个远方亲戚来。
可是江执有什么?
他有名望有地位,有荣耀有才华,却没有亲人。
那么骄傲那么执拗的一个人,不过是掩饰内心对亲人的渴求。
腰间的胳膊又收紧了,盛棠觉得自己快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他低喃,嗓音听上去哽咽,“我情愿没找到他,至少还有希望……”
盛棠一怔。
终于明白心堵的原因了。
莫雪桦在电话里说,找到了总归是好,至少死心了。江执这些年一直在找薛梵教授,所有人都觉得找一个人总要有消息了才能踏实下来,连她也是这么觉得。
可现在听江执这么说,她就忽然懂了,找不到就意味着没消息,有时候,没消息总比有消息好,没消息就意味着希望还在。
她觉得颈窝处湿湿的。
心尖都跟着颤疼,是他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