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是黑漆漆,阴沉,潮湿的。一方小窗落上了许多厚重的灰尘,透出的光也是灰蒙蒙的。
这么一路走来,触目皆是。
谢危踱着步子,走到最里边那间,才恍然发觉这人住的竟是意外的干净整洁。
没人忍心为他写判词。就这么容忍他留在狱里这般久。
他慢慢地走着,忽然想起其实已经是定好了的,秋后问斩之刑。
“宁二殁了。”
外边雪化了,天气却还冷着。
谢危似乎才意识到,补了一句:“你的娘娘殁了。”
原本还冷着面色的人于是突地坠进了一片云雾里。雾气连绵,慢慢化成水汽,把整个阴沉沉的房间都笼罩了进去。
谢危看着他的脸色,没忍住磨了磨履底。
那枝绿梅的残骸应该还沾在上边。
淡淡的清香,现在似乎都还能嗅到一点。
“她留了话,请我放了你,可叫燕临恨你恨到了骨头里,在她灵前醉醺醺哭了几日,方才摔了酒,提剑要往这边来杀你。”
谢危嗤笑一声,“张大人。可真是太厉害啊。”
他敛眉看去。
宁二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
不像燕临,爱恨太直接,全都明晃晃挂在了脸上,就为这么一件事,也值当醉醺醺哭了这么多日。
谢危忽然想。
若是宁二知道,张遮也就这么一副恍然模样,连颗眼泪都不舍得为她掉。
会不会后悔自戕,一命换一命?
他起了身,命人将牢门打开:“你走吧。”
锁链被取下,轻轻晃动,声响微微。
张遮坐在那,一身染血的囚衣。背脊如孤峰。他停了良久,半晌才笑起来,道:“我想去为家母上柱香。”
*
蒋氏年迈,腿脚不便,他身为独子,却劳累母亲晚年奔波。
最后……
张遮跪在坟前,沉默地上了香。
虽欲言千万,又无可言矣。
他沉默地三叩首。
最后失声恸哭。
*
张遮如今身上了无分文,只好匆匆回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而后往邻居家里去一一道过谢。
他两袖清风,蒋氏生前最后几日,也为了他将家中能用的都变卖得差不多了。
他最后看过家里,然后合上门。
这些。总是有官府来处置的。
他。还有其他事想做。
张遮最后去的地方,是姜雪宁的灵前。燕临还醉醺醺地四处寻他。倒是没有碰上。
“张大人。”
张遮敛眉望过去。
“娘娘生前曾托付我折梅赠你。”卫梁折了枝绿梅,“幸不辱命。”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病。
张遮看它,就像那日宫中,姜雪宁随手折来戏弄他的那枝一般。
“多谢。”
卫梁点头,随后也退了出去。
张遮拿着那枝绿梅,眼神彻底灰败下去。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
你那般怕疼怕痛怕苦也怕累的人,最后却为了他自戕。
疼不疼?
灵前没有旁人,这间小小的破败的屋子。怕是会让她气得骂人。
堂堂皇后,何故沦落至此。
这么久以来,张遮第一次笑了。
“对不起。我不能为你申冤了。”张遮将那枝绿梅放在灵前,“你赠的,却被我拿来赠回。对不起。”
“只是今日,我身上,不再有比它更珍重的东西了。”
“……惊扰了娘娘。”
*
燕临醉醺醺地闯回来时,张遮已经合目坐在偏房。
腕间冰凉,走了已经有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