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也是往慈宁宫去面见太后，半途里便正巧在转角处遇见了个正自扇的小太监，周围没人看着，他倒是一点也不躲懒，手上力道下得极重，见者也不能不心里一凉。
那路是必经的，于是姜雪宁多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她便恍然认出，此人是郑保。
上一世为沈玠做事，十分细致，沈玠注意的，他也注意得到。便是沈玠的错漏之处，他也能一丝不苟地拎出来。
人也很不错。心静，是宫里少有的平和。
只不过如今她不是皇后了。
姜雪宁因为这事，费了好大的心力。最后兜兜转转一大圈才叫沈芷衣将人救了回来。
于是后边分别之后，她又偷偷溜了回去。
如她所想，郑保此人聪慧异常。
在他跪着领罚时，便注意到路过的一众花似的各家千金。后边虽是公主开口，但也看得出是沈芷衣身旁的另一人要救他。
因而此时还停留在原地，并没有走。
“多谢姑娘出言相救。”他声音温吞，脸上虽还有伤痕，但不难看出白净的面皮上是怎样一副秀气的好颜色。一对眼睛如同溪水化雪，春意融融。
姜雪宁斟酌了会儿，还是道：“我救你并不单纯。”
如今她虽有沈芷衣，但宫中艰险，其中涉世颇深，不是沈芷衣能参透的。下面有一个人用才更好。
郑保闻言，亦是一愣。不过这种停顿极其短暂，让人难以察觉：“若有用得到奴才的地方，自尽绵薄之力。”
姜雪宁本有些忐忑。这原本就是属于沈玠的机缘，如今被她硬生生地抢了过来，焉知行不行得通？
“多谢。”她如今总算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得有些讶异，“你……不奇怪？”
郑保一笑：“奴才只知姑娘救了我。何况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焉有完人？”
说到这里，姜雪宁竟是不自主地想起了张遮。
“有。有的。”
她微微掀唇，露出一点笑，但从心里头露出来的骄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他行得正，立得稳。不论言行，举止，皆由心生。”姜雪宁搭下眼帘，想止住唇畔的那一丝笑意，却又越来越深。一双漂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明媚撩人。
“这世上，当真有他这样的，纯粹的好人。”
说到这里，她的笑反而压下去了。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反而涌上来。张遮就是太好了，好到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他的清白，他的正直，于他而言不过是立身处世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可于姜雪宁，于千万人而言，还是太过唏嘘。
她顾及不了那么多的大义；她也相信朝堂上有谢危，边关外有燕家，其下还有千千万万个百姓不惧山高路远，道阻且长。国家终将太平，黎民终将安定。
她也曾试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东西去缓解，去分忧。少用一些炭火？少吃一些珍馐？施粥，祈福。看到无辜者受难的脸上终于得到一丝慰藉。她确实是开心的。
可她能做的太少了。做到最后，反而想:那张遮呢？张遮过得好不好。
她去过他的那方小院，被一个勤劳善良的母亲打理的鸟语花香，很是整洁。
可那是爱使充盈，家故为家。
一个刑部侍郎，百姓交口称赞的清官，活的清贫，家中无小厮无婢女，最后落狱时，连个打点钱都拿不出手。
姜雪宁觉得自己真真是坏透顶。她这样的想法也许不会被张遮接受。
可是他那样好。为什么要活得那样不好呢？
“他就是太好了。”
末了，姜雪宁轻叹一声，不过那点怅然转瞬即逝，更多的则是对于他的珍惜与爱重，笑得反而更加灿烂纯真起来，“改日一定要带你见见。回见。”
她挥了挥手，转身蹦蹦跳跳着往仰止斋的方向跑。这竟是回来了这么多日后，头一回像了当年那个十几岁，正是最当好年纪的姜雪宁。
郑保立定在后方，并未动。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末了才哑然失笑：这样好的人，该是她的意中人吧？
＊
一直在仰止斋坐了两刻钟，那传话的小太监终于有了消息。
“太后娘娘叫两位姑娘直接往慈宁宫去回话。”黑夜里，看不清那太监的相貌，只听声音，倒是细声细气的，“其余伴读也劳烦移驾，以备太后娘娘问询。”
竟是都要去了。
今夜天格外的黑，烛火微微，照不亮一方小小的院落。气氛压抑得有些死寂。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长的官道已是走过了两三次，受过的警醒与敲打也不在少数。却头一回，像这样牵扯上了逆党，这是诛九族的重罪。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履底与青石板摩挲的沙沙声，钗环因走动而摇晃碰撞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