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皇后娘娘唤您。”
那时跟在姜雪宁身边伺候的，是由宫里拨来的，做事中规中矩，有些呆，也谈不上什么忠心不忠心。
她小心翼翼找到张遮的居处，轻叩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遮站在门前，换上常服后，他脸色冷刻寡淡，望过来时眼里夹的寒气让那丫头登时就双腿发软。
“娘娘有何吩咐？”他淡声问道。
那丫头并不知道姜雪宁意欲如何，又心知肚明张遮身为朝中重臣，如今私下与姜雪宁会面岂止是于礼不合。但这两边的大佛她哪一个都不敢忤逆。
“奴婢……奴婢不知。”她说话时，声音又吞吐又颤抖。在对上后者陡然变冷的目光后，腿一软更险些要跪下去。
张遮眼疾手快，伸手扶起她，眉头轻皱，忽然就明白了姜雪宁为何派出个这么个人来。
“娘娘在何处？”他又问道。
那丫头松了口气。暗叹姜雪宁果真料事如神。临行前便嘱咐她一问三不知即可。
“娘娘在溪边。奴婢带张大人您去。”
那丫头得到张遮首肯后，便走在前边领路，张遮遥遥跟在后边。她心中惶恐，有意放慢了步子，以便张遮跟上。奈何后者却始终与她保持方才的距离。
一路走到溪边。
那时溪边也如这时的一般，溪面皱了一池波光，天边斜着一轮落日，几番秋雨过后，便泛起七彩之色。
姜雪宁身处其间，倾国倾城之貌更胜一筹。
“张大人。”她一颗一颗往水里掷着石子，不同于这时，那时的她显然本事还很高，一连能掀起五六团涟漪。
因此回身望过来唤他时，眉眼弯成甜甜的月牙，旧时的棱角敛下去，通身气质便极尽温和起来。
姜雪宁松和了语气，那一张面容便变得恬静下去。展颜轻笑间，额前的碎发掩映着一双秋水明眸，纯净之色弥漫上唇角，于是她启唇叫他时，声音便似这山间未消的余雪，干净中又隐隐约约透着些微冷。
“这唤作打水漂。是我幼时在乡间与伙伴常玩的游戏。张大人也试上一试，好不好？”她说话时，竟是与他商量般的口吻。
“还有。”她顿了顿，眼神灰败下去，“……那日的宫花，我已知晓缘由。冤枉了张大人。”
姜雪宁将目光落到他鬓角，张遮束发多用木冠木簪，于是发间便空落落的。
她踱步到他面前立定，手指蜷起，勾着一朵早已为此准备好的宫花，样式很简单，颜色也清浅。如张遮这人一般寡淡内敛。
姜雪宁挑了许久，如今，却难得畏畏缩缩起来。
“对不起。”
沈玠赏赐来弥补他少时不能科举遗憾的宫花，最后折在她的步履下。
姜雪宁以为自己心若顽石。然而在真正听到缘何的那一刻，心中却不自主地揪起，密密麻麻的刺痛裹挟着她喘不过气。
她在做什么呢。究竟在做什么呢。
张遮瞥见她手中的宫花，目光一动。熟记默背于脑海里的律法礼教似乎一瞬间就通通忘了个干净痛快。
他敛眉下望，目光却陡然变得平缓。
姜雪宁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小心翼翼踮起脚尖，为张遮去簪上那朵宫花的。
后者虽没有俯下身，但亦未曾后退。张遮目光隐忍且克制地凝视着面前的人，她正努力想要跨越那一点距离，发梢翘起卷卷一点，够起手想将花簪到他鬓角。
可是娘娘。簪哪不是一样呢。
他还是冷着一张脸。但目光几经身前人后，却又轻叹一声，微微低了一点头。弧度实在太小太轻，只让姜雪宁以为是终于够到了，乐得整张脸都明媚起来。
她仰起头，眼里栖息着待夸的欣喜。
却又被张遮垂头望过来时，惊得呼吸一窒。
冷清清一张面，衬得这朵宫花也好似浅淡下去，但生气并未消失，而潜藏蛰伏于最幽深黑暗之处。
不太恰当的是。姜雪宁忽然就想到，张遮之于她，终究是不再如往日那样遥不可及了。
她方才想到这里。心中便突地一顿。
不再遥不可及了吗？前朝后宫，虽是千丝万缕，可何时真正亲近过？何况，何况这人还是直臣张遮。
何况。何况……
她现下，分明已是他人之妻！
姜雪宁停留在他鬓边的手蓦地就失去了力气，砰地一声垂落在腿侧。眼眶里已有湿意，她却怔怔不知作何。
就这样愣愣杵在原地，默然无语。
后者断案无数，见过罪犯也无数，绞尽脑汁想要偷奸耍滑的更不计其数。
张遮只要这么看上一眼，便能清晰她心中所想。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有时候却也太难。
比如现在。
娘娘，你究竟在伤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