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熟悉的藏青衣角，姜雪宁吓得瞬间便将花灯拎起来，小笺卧回花蕊中心。
“张大人要写吗？”
注意到张遮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姜雪宁发觉自己着实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讪讪将一边的狼毫递过去，乖觉道。
不过张遮仅仅只在她身上多停顿了半秒，大约是她心中有事，才格外警觉。
“多谢。”
张遮不会信这些，只是外边太过热闹，一家人一家人的团团圆圆，倒让他不免牵挂起家中的弱母来。
他提笔写时，姜雪宁屏住了呼吸。
那老者的话还萦绕在耳畔。
他也是喜欢你的……
姜雪宁抿了抿嘴，颇觉这样不太厚道。想起她许诺张遮从此往后做个好人，好人就是去偷看人家写了什么吗？
姜雪宁思来想去，反而把身子凑了点过去，小心翼翼问他:“张大人许什么心愿？”
张遮搁笔的动作一顿。
他抿了抿唇，偏头看过去。她还是那样，眼睛亮晶晶的。
大概是想偷看的。
张遮失笑。
前世姜雪宁也总是这样。在大相国寺是，在宫中也是。总得寻个什么法子，去看一看他写的什么。
不过总是不合她心意就是了。
方才萧定非犯浑，说什么佳偶天成。
张遮将才消减下去的慌乱又细细密密地爬了上来，灼得他那一块都疼。
“愿家母福寿永康。”
张遮吹干了小笺上的墨水，将它轻轻放回花蕊中心。
回过神来时，已下意识答了话。
“如今过年，本该家人团聚的日子。我却奔走在外，不能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孝。且家中又只有她一人，不免有愧，担忧。”
姜雪宁眼神一颤，整个人又慢慢缩了回去。缓了好半晌，她似乎才想起该说一些什么的时候，才愣愣地哦了一声。
张遮的母亲吗？
上一世，她拽住了张遮的衣袖，累得他为她奔走，最后反而被投进了狱里。
也是那时，张遮的母亲逝去。
说到底，一个老人家孤身在家，出什么意外都是有的。何况这唯一的儿子还蒙冤入狱？
是姜雪宁害了他，也害了他的母亲。
上一世，她始终不曾见过那位老人。但料想独自一人将张遮拉扯大，又养就他这么一身端方的气度的，一定是位虽平凡却也伟大可敬的老人。
张遮该是恨她的吧？
姜雪宁咬紧了唇，眼边那一圈都渐渐地烫起来。
如今再次听及张遮提到他的母亲，心底的愧悔瞬间便像洪水决了堤般涌出来，让她觉出自己的卑劣。
万幸……
一切得以重来。
她还可以弥补。
虽是如此，姜雪宁却到底因为那一点懊悔，不敢再与张遮搭话。心中闷闷的，人也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你俩干嘛呢？发什么呆？”萧定非转了一大圈，深觉丑陋，挑挑拣拣下越来越不满意，但又不想白白浪费了时间，便又耽搁了许多功夫，才勉强拎出一个花灯来。
“都丑死了。”
他嘟囔着。却发觉这两人都好像心里藏着事一样，没一个人搭理他。
萧定非又道:“大过年的，藏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行了行了，出去放花灯。”
来个人解围。
姜雪宁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心底压着一块石头，整个人都恹恹的没精神。便点了点头，跟着他出去。
张遮落在最后边，慢慢走着，眼神万般复杂，最后却只得沉寂下去。
他何尝不知道姜雪宁想到了什么？
可他将以什么身份，又如何开口呢？
是他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
娘娘，你不必自责。
走到通州河边，聚着的人已经很多了。
通州河很宽阔，彼岸是一重一重群山错落。河面上纵横着的画舫，夹着吱呀吱呀的古琴声，上边晕绕着的夜色朦胧也染出新年喜庆吉祥的颜色。
姜雪宁蹲在河边，轻轻将花灯放在河面上。
夜里总有风，河水缓缓流着发出掀动的声音。
一盏花灯便摇摇晃晃地漂泊在上边。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姜雪宁轻轻呢喃。
如果不是张遮，旁人谁的心，再好，再热，她也不要。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放完花灯没一会儿，又细细密密地飘起来，笼的整个天空都蒙蒙的像是一枕黄粱。
既是放了烟火，也看不太清了。
姜雪宁被陡然落在肩侧的雪花冰得全身一惊。
糊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