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他面前的人忽然就顿了半秒。姜雪宁后知后觉地去看他的眼,妄图窥破些什么。
但他始终是那样,如沐春风。
“我知道。”张遮重申了一遍。隐在广袖下的手攥得很紧,他一遍遍在心中克制着自己,克制着本能的欲望。
现在还不可以。
一切还没尘埃落定。
其实什么时候喜欢上姜雪宁,什么时候又爱上她,已经记不清了。前世纠葛太深,牵连不断,彼此的血肉早在一次次争执,戏弄中嵌进骨骼,融入一起。
在他察觉时,为时已晚。
早已不能分开。
张遮忽然笑了笑。他觉出自己的几分卑劣和下作,又有些庆幸。
他们本该就这样下去的。
“进去吧。”张遮伸手,帮她系拢雪白的狐裘,寒风透不进去,只有暖洋洋的情意可以,“江南回春早,京城这样冷,多去外边走一走也好。”
他神情很温和,语气也不紧不慢。
从容不迫,有一丝莫名的笃定。
姜雪宁咽了口口水,撑着笑了两下,心思被戳破,她不敢多提,只低声道:“替我向伯母道别。”
“好。”
张遮收回手,见她又沉默下去,弯起眼,又故意捉弄她起来:“除了这个,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了吗?”
姜雪宁抿起嘴,讷讷不言。
也罢,上一世她仗势欺人,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那我说。你忘记和我道别了。”
“再见。娘娘。”
下次再见,我们会彻底摆脱这个称呼。
张遮敛着眉,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他内心其实很笃定,自幼时起,有了能够去追寻的目标后,张遮便异常坚定,简单也好,难也罢,都是一样的,不达到,他誓不罢休。
姜雪宁心里,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听了这声道别,别的,多的,是半点也品不出来。倒是无尽的哀伤和愧怍一齐涌上来,来势汹汹,退也退的毫不留恋。
于是只剩下满腹的心酸和苦涩了。
她懵懵地跟着点了两下头。至于那声道别,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还是卑劣。还是有私心。
她想和张遮共白首。
姜雪宁抬头,深深望着他。她目光很平和,有种死水般的枯寂。嘴角扯平,姜雪宁睁大双眼,努力想将这一瞬永恒刻进心底。
“不早了。”
她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先进去吧。”张遮如今有自己的难处,也有自己的考量。但却并非甘愿舍得她平白受一些委屈,留一些泪。
后者他阻止不了,前者却可以竭力。
目送姜雪宁被领进了吕府,张遮提起的那口气略微松下去一些。他最后看了眼吕府,待她身影消失不见之后,转身离开。
雪下得大,厚厚一层雪平地而起。
张遮却越走越急,越走越快。
从前在世间行走,千奇百样,五彩斑斓,张遮置身其中,却只觉寥然无趣。做什么,怎么做,好不好,更称不上多高尚伟大。能走到哪里,他也从不在乎。
如今上下一白,天地无物。
他却寻着了自己的道。
“姜姑娘?”尤芳吟气色很好,听见通传时,连忙便亲自迎了出来,“这么大的雪,姜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再不济,芳吟来找你也好呀。”
她拥着姜雪宁进了屋子里。
内室炭火燃得足,不一会儿就烘得身上暖和起来。
“姜姑娘想做什么芳吟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尤芳吟连连点头,满口将她的话应下,下一瞬,她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开口问她,“只是,姜姑娘怎么突然又要走了?京城不是还有张大人吗?”
听到张遮的名字,姜雪宁眸中暗淡一瞬。她抿了抿嘴角,抬头时,只是摇了摇脑袋,温和解释道:“不理他。盐场这样重要的工程,我也该亲自去看看的。何况,我也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燕临要帮,沈芷衣要救。
她可以陷于儿女情长,却不能永远止步于那里。人当自立自强,女子亦不是例外。
“若盐场事急,你自可先行一步。我大约在公主和亲队伍走后,后脚便启程了。”
尤芳吟见状,不再多问。只是眼见她肉眼可见的憔悴和虚弱,心下只能将张遮翻来覆去地好好问候了一遍。
道貌岸然!
伪君子!
姜雪宁来此,自然也并非单单为了这一事。她环扫一圈四周,大红的囍字还没撤下去,一切装设明显是上了心的,就连铺在地上的绒毯也是产自西域,一匹千金。
她心略松:“我眼见这里一切面上都还算不错,勉强称个无可挑剔。那吕显对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