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深,晚饭是安排在家里的院中,张遮领着她挨个认遍每一位宗亲后,先将她送回了房间。
“还有些兄弟要应付。”
张遮轻声嘱咐道。
他原就敬了不少酒,许是真的高兴,每一杯都满满当当,结结实实的。
如今脸上难免起了淡淡的粉,夜色朦胧里,与他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带来一阵视觉上的冲击。
两人距离很近,呼吸起伏喷洒间,姜雪宁能嗅到他身上那点淡淡的皂角清香与酒气交织在一起,不太好闻,但很独特。
熏得她想在这一份独特里。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张遮就该是她的。
姜雪宁仰起头,细细去看他的眼睛。
眼睫纤长,眼珠漆黑,眼皮单薄,轮廓狭长锋锐。看面相不算是什么深情的人。但中庭饱满,长相冷正,是少见的端方正直。
姜雪宁手握紧床沿,抬了点身子,吻在他的嘴角。
浸在唇角的清酒还有残留。
姜雪宁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忽然就开始有些涣散,周边的一切都泛起细小的彩色光点,一重接一重,错落有致,心驰神往。
只有眼前人,尤为清晰,深可刻骨。
姜雪宁从上到下描摹着他的眉眼。分明看过无数次,每一处也都细致地亲吻过。
在这一瞬,却又忽然变得新鲜起来。
这是她的所爱。
姜雪宁看了很久,但怎么也看不够,只好祈求长夜漫漫,再多留给她们一些时间。
目光缠绵中,她忽然轻声开口:
“早点回来。”
张遮双手压在她的腿边,背脊弓着,长时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没说什么,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在很久以前,又或许是不久以前。
他尚且只能穿着那身永远板正,永远束缚,永远别无二致的官服,站在阶下,隐忍又克制地看着她灿烂又明媚地依偎在另一个人身边,他的君主。看着她与另一个人十指交扣,并肩而立。
看着她贪嗔痴,爱恨怨。
全都毫无保留给予另一个人。
他连多的一丝情绪都不能有。
嫉妒不行,发疯不行,连爱都不行。
可现在,她就在他的怀中。
张遮眼睛今天已经湿了太多太多次。他快数不清咽回去了多少次。也许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但没关系了。
他也等了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的时间。他守到了。
月亮也来到他身边了。
张遮忽然溃不成军。
俗话说,娶到心爱的人,会像打了胜仗一样开心。可他是文官,不打仗,不知真假。
但他无法用此前人生经历的一丝一毫瞬间来或形容或类比此时此刻的感受。
都不够。
他搭下头,将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那一片衣衫很快被打湿,温热地黏在肌肤之上,算不得什么好的感受。
姜雪宁一动不动,只是伸手,环抱上他的腰腹。
拥抱让人心安。
张遮离开后,姜雪宁叫莲儿准备了桶热水沐浴。等待间,她推开窗户,院内情景一览无余。
张遮行走于各人之间,衣袂翩飞,自上而下,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瞥见一点模糊的侧颜,和那双温润含笑的双眼。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树枝低压,天边相接,明亮的蔚蓝色褪去,渐渐蔓成了大片大片的墨灰。
姜雪宁手撑在窗沿,无声地看着他。
沐浴过后,她赤足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这件衣裳是莲儿为她预备的,用料与款式都夸张过了头,原以为是用不上了。
姜雪宁空空望着昏黄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皙白的皮肤如凝脂,细长的眉下,有一对明亮的眼睛。因为被呵护得很好,前世的骄矜与刻薄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藏在眉梢眼角的温柔。
她生的漂亮,她从小就知道。
胭脂水粉如今不适宜用,她将心思放到了发髻上。由莲儿来挽,她挑着好看的钗环。
一番收拾后,莲儿掩门出去,屋内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楼下的喧闹声渐小,门外的动静却越来越引人注目。
伴随着一阵笑闹声,偶尔混杂着一字半句的闹洞房。姜雪宁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前,她目光微动,起身走到门前。
一门之隔,张遮的身影映下。
她听见他的声音:“你们该回去了。”
姜雪宁闭上眼,在脑海中描摹出他说这话的神情。也许是红着脸笑着说的,但不容拒绝。
果然,门外的打闹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