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阴寒。
姜琉云喜欢躺在冥船上,任由忘川河奔流,将小船缓缓推动。
好像那一刻,她可以把所有都抛掷身后。
她可以一晌贪欢,一枕黄粱。
人间七百年,并不长,对于天上仙来说,不过七百天。
可是七百年的颠沛流离,苦乐梦长,都被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血痕累累。
朝代更迭,战乱不休,阴邪苦毒,流离失所。
前尘种种,不过流沙幻影,随风散去。
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颗心。
爱恨嗔痴都看透,只留下一颗琉璃心。
姜琉云这个时候想起来沧渊。
若沧渊也去人间走走,或许便不会执迷于情爱。
太年轻,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许下生生世世的承诺。
但是哪有生生世世呢?
万事万物皆有尽时。
谁能保证自己是永恒不朽呢?
天非恒长,地非恒久。
即使无情强悍如天道,依旧有瑕疵缺陷。
天道有缺,不足之处由我们填补。
天道扬善惩恶。
并非善良有多么正确,只是因为我们身在此间,以天道为主,天道向善,我们皆需向善。
大千世界,不止天道。
极者为道,无分善恶。
你我终究殊途同归。
万物归一。
姜琉云缓缓闭上眼睛,入梦。
在梦中再见故人。
她梦到了前尘。
她那一世是青楼女子。
她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家里有很多孩子。
她是第一个孩子,有五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她被父母卖给了老鸨,换了几枚铜板。
二妹妹被卖给五六十岁得病的财主冲喜。
三妹妹和四妹妹命好,早夭了,干干净净地离开。
五妹妹寒冬染了风疾,没钱没药,活活病死了。
她的六弟弟,靠着她和二妹妹的钱,娶了个媳妇。
据说媳妇也是从隔壁村牙婆子那里买来的。
她的弟妹又是谁家的女儿?
她不知道。
青楼卖笑,风尘地。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作践自己?
有个书生说功成名就之时就娶她。
她没有傻乎乎地把卖身钱给他,资助他进京赶考。
哪有正经书生逛烟花地的?
她听过杜十娘的故事,她不愿步后尘。
女子生存在这个世道,本就是受尽了压迫。
男人恨女人,女人也恨女人。
如果她不自私自利,她活不下去。
她生了病,老鸨不管,继续接客。
她染了病,老鸨嫌恶,卷了个破席子随便找个乱葬岗扔了。
那一世姜琉云才十四岁。
就死了。
死前记忆如同走马灯闪过。
她看见了同一年被卖到青楼里的姑娘,她叫红药。
红药长的娇美灵动,气质不凡。
所以成了头牌,虽然红药一点也不想。
红药有时候会找姜琉云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
醉眼朦胧地看着姜琉云,笑着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叫红药吗?”
姜琉云自然不知道,摇了摇头。
红药用力握着酒杯,指关节发白,眼神毫不遮掩地暴露自己的野心,勾着唇角看向窗外的月亮说道。
“红药乃是芍药,芍药为花中宰相。”
“我就是要以女子之身,得宰相之尊。”
姜琉云有些被震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红药。
月光流转,照映在红药美丽的脸庞上,迸发出一股蓬勃生命力,如同参天巨树,遮天蔽日。
姜琉云端起酒杯,碰了碰红药的酒杯,笑道:“祝红药宰相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红药笑得更加灿烂,喝下杯中酒,晕乎乎地拽着姜琉云一起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姜琉云死的太早,来不及看红药如何实现抱负。
她相信,她可以的。
若世人听到红药这番话,必定觉得她痴心妄想。
一个风尘女子妄图染指宰相尊位,大逆不道!
世人短视,自然不懂。
姜琉云相信,红药终究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只是时间会久一点,过程会坎坷一点,甚至经历几世轮回。
不过,那又如何呢?
那一天终究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