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彻夜未宁。
博望城内兵戎交接的火把、同民众挑亮的灯烛连成一片,冲天的灯火几乎抹杀了黑夜渐渐褪色时的变蓝,映得天际像没有黎明之前。
亦或是整晚都处在黎明之前。
被城楼烽火圈在其内的四角城池里,每一条街头巷尾都充斥着民众的哄闹声,而从东城门贯穿西城门,皆是守军与敌军的拼杀声。
眼前一片民生疾苦,又不配记录入册。
唯独一处安静,那便是周军蛰伏之处。
彼时,雨后长街上,两旁稀稀落落的路灯奄奄欲灭,青石板路中央,突然有具罩着黑袍笠帽的身影健步而至!
此人身躯高大,加上笠帽足得八尺有余,挺拔的脊背后挎着柄长剑,身披的宽袍虽松垮垮的,却挡不住鼓鼓撑起前襟的双峰。
显然是位女英豪。
这位女英豪及膝的袍摆被风吹得疯狂翻卷,呼啸猎猎,长腿高靴开合间气势凌人又稳健,脚蹬的硬底军靴每一步都扎扎实实、铿锵有力地踩在水洗过后的青石板上。
而从铺天盖地的黑披风侧面,缓缓走出来个红衫姑娘,她左臂缠满白裹带,矮其半头。走起路也是腰杆挺拔,虎步生风。
但她并未遮脸,任由碎发刘海被风吹走,大刺刺地露出饱满的额头,虽是侧脸,也瞧得出精致的五官硬挺英气,眉目刚毅。
即便这姑娘高挑挺拔,身形矫健,在旁边魁梧的巾帼面前仍显得单薄稚嫩。老鹰与雏鹰的气势一目了然。
也确实是母女。
临近馆驿,一路安静无声,元无忧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自家母皇,只见她腰杆挺拔,步伐坚毅,身形岿然。
亲娘不愧是北朝天母可汗,身上独有种男人给不了的,那种一眼望去、扑面而来的强大又温柔的庇护感。
齐军攻进博望城了,无辜百姓的哀嚎声、与齐军刺耳的笑声像在耳边响起。
她母父起家创业之初,也曾为守住博望城拼过命。眼瞧着昔日守护的城池在眼前被毁,元无忧不信自家母皇不动容,除非她这具傀儡肉身真把人性丧失殆尽。
可一路走来见了不少惨状,亲娘也无动于衷沉默不言,与其并肩而行的元无忧,都怕下一刻她就露出狼的獠牙来,把自己脑袋咬掉。
元无忧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娘,您认为今晚谁会占领,谁会退出城外?”
身旁的黑袍女帝尚未说话,就听面前忽然呼呼啦啦冲过来一队骁兵,随着甲曳抖擞声传来,只见几个红衣甲胄的齐国将士不知从哪钻出来,突然一拥而上,截住了俩人的前路。
有个全副武装的齐国将领一直冲在前头,此刻更是迈步堵到俩人几步远之距,豁然横出一剑!拦住母女俩的去路。
“敢问尊驾,可是北周请来的神秘之师?做个交易,请您退出博望城!”
这位将领出声沉着,音色阴郁不卑不亢,可不像商议的架势。
元无忧暗自咋舌,有他这么做交易的吗?
自己身侧黑袍遮脸的“神秘之师”也不惯着他,登时厉声呵斥,“尔算什么东西!亦敢出言冒犯?尔可知孤是何人?”
而出言不逊这位齐国将领头顶兜鍪,戴着遮了半张脸的面具,套着明光铠,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嘴和光洁无须的方下巴。说话却不客气,音色抑扬顿挫、恭恭敬敬:
“自然知晓,亦知可汗与西魏少主、与北周风陵王的干系,以及可汗为何而来。”
“可汗”这称呼有些老,一听对面这人就是北魏遗民。
“那就是寡人在捉拿之人,派你来的了?”说这话时,女可汗不悦地微侧过脸、像是瞥了身旁的姑娘一眼,又正过脸来,下颌高抬。
“安德王如此祸国殃民,心机深重,断不可留!”
元明镜毕竟是跟天下群雄争权夺势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一猜就中,直戳要害。
经亲娘一提醒,元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想找高延宗时找不到,他却无处不在?
这位齐将没应声,也没反驳。只岔开话。
“可汗亦是已死之躯,凭什么带兵攻城,助纣为虐,继江陵之后又造血难?”
元明镜坦然,“凭生前执念,遗憾未尽,有所亏欠。”
“那便让您所亏欠的执念,来请您退兵。”
“呵,你是何人?岂敢口出妄言?”
齐国将领也不答,只转身一挥手。
“带上来!”随着他一声令下,便让身后的部下纷纷回头去找什么,一时人头攒动。
待部下把个身穿红衫的男子挟持上来,这齐国将领才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罩。
竟是个中年男人,剑眉虎目,眸若朗星。长相威风严肃,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谋算。
黑袍笠帽的元明镜微掀帽檐一角,斜了面前的齐将一眼,嗤地一哼,“独孤永业?北齐派你来阵前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