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毫不介意。一方面,这是孙家不成文的祖训,另一方面则是环境使然。
先说祖训。孙家老爷子在临终前对十来岁的儿子耳提面命,孙老夫人也时刻私下里谆谆告诫:圣上的天恩眷顾可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得让圣上放心!不仅不能过分膨胀势力,连婚姻也要慎重:只能在自己部下的家庭里找媳妇,或者干脆娶个平民。既不能跟文臣扯到一起,更不能跟其他军镇有瓜葛,尤其绝对绝对不可以牵连到什么宗室!先皇曾有次龙颜大悦,要赐婚亲王的郡主,老爷子坚决不从,甚至差点以死明志——当然,第二天先皇酒醒了,想明白了孙家的顾虑,也就默契地再也不提这事了:本朝还好,过一两代人,宗室和军镇搅合到一起,对谁都绝不是好事情!用孙老夫人转述老爷子的话说:“咱们孙家是圣上防身的匕首,绝不是杀人的刀!匕首装在靴筒里也好、揣怀里也好,永远是自己的、刀子越长越锋利,越容易让主人家担心:若是别人拿到了呢说不定啊,一狠心就把它给毁了!”
环境也不允许。养兵的钱粮是朝廷根据兵部勘核的兵员数目定期发放的,低得令人发指,更免不得层层过手层层克扣,军镇若是实打实的报,几年下来再能战的精锐也得饿成禁不得风的叫花子一般。不过大家都知道孙家与历代圣上的关系,每次对拉来凑数的辅兵都装看不见,兵部白纸黑字记着孙杰部六千五百官兵,刨去必须的一成半“漂没”——这是规矩,也代表了文官集团大人们的尊重(正常的行情是扣三成,最高的能达到五成以上,借口太有的是了),也很少拖欠。每次打仗,地方上也都会全力支持,再加上缴获,养这些兵并提供良好的装备和训练倒没什么问题。而你一旦真要做大,先别提会不会引起圣上的疑虑,内阁和六部的大人们心里肯定都会有些看法,更不要说御史台都老爷们的汹汹之口了。那帮老爷吃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这碗饭,为了表忠心连圣上也敢骂的,跳出来嚷嚷拥兵自重那是真给你面子,保不齐哪几位大义凛然地指责孙家“屡负圣恩图谋不轨”也绝不是杞人忧天:有“闻风奏事”的保&护&伞罩着,都老爷们啐谁满脸吐沫星子你都得陪笑脸——敢擦等不及你把袖子放下来,所有人都会扑上来啐到你能用吐沫洗个澡!
所以,如果选择固守,理由有的是:血战月余战死者半余者人人带伤、残敌未靖地方不安……绝大部分人不识字,宋明议于公于私也不会否认,朝中的老爷们更不会亲自跑来数人头,你就算说死了八成都没问题!有这场实力悬殊仿佛天助般的大捷摆在那里,最挑剔的都老爷也无法说半个不字——否则就该轮到自己被啐成满脸花了,这个道理谁都懂。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向北三百里便是皇陵所在的凤阳府!如果孤军南下,即使解了安庆之围,万一有漏网的流寇北蹿,哪怕毁了皇陵一草一木,坏了龙脉,这个天大的责任谁也扛不起!
与孙杰相比,固守庐州府,宋明议其实还有更大得多的诱惑。只是,这种想法应该永远深深地埋在心底,别说对把弟,连父母妻儿都不可说的:如果贼人一路攻下应天府,整个南直隶的官场必然会发生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一干高官,不死于贼刃也要死于朝廷大法——自己的大功,便是直通向那许多空出来位子的阶梯!
不过,倘若如此选择固守庐州,代价同样将是巨大的——孙杰和宋明议既然脱了干系,这个代价那便要由大明帝国来承担:安庆府、应天府,乃至整个南直隶的安危。
庐州之围既解,宋明议第一时间派出信使联络凤阳府、应天府,孙杰也向中都留守司发出军情急报。从反馈回来的信息看,尽管声势骇人,关盛云这一支还是偏师。主力是巨寇张虎,贼众约五六万,连同裹挟的流民,总数竟达二十余万,贼营蜿蜒两百余里,席卷长江两岸,对沿途省城府城不置一顾,州县则无一幸免……现下安庆府岌岌可危!
这是宋、孙二人第一次得知张虎这股巨寇的真实规模。
这个时代的军情传递,完全靠驿马、驿船甚至有些地方仅能靠驿卒的两条腿完成,所以绝大部分信息都是支离破碎,甚至截然相反的。大明的人口仅为今天的八分之一左右(不到两亿),而且没有四通八达的道路网,一支几百人规模的小部队,哪怕在敌境行军,只要物资充足,走上五六天还没被发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有信息都要经过高层的研判分析,最后推导出可能的结论——绝大部分武将不识字,责任便由文官集团承担。这也是文官集团普遍性瞧不起武将、武将们同样自惭形秽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前,宋明议和孙杰猜测,张虎这股巨寇应该在五六万人左右。若此,拼着庐州府赔光所有血本,再搭上孙杰豁出去断掉脊梁骨把整个军镇填进去,尚可勉力一战支撑到援军开过来;可是,二十几万贼众啊!就算站在那里不动让你一路挨个砍过来,谁能砍得动!
半晌无语的宋明议挥挥手:“各位大人,各位将军,兹事体大,我们明日再议吧。”知府同知、通判等一干核心官员都明白事态的严重性,纷纷长叹一声拱手告辞,副将沈成钢、参将上官飞等将领也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