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忧心
南京,布政使衙里薛孝文在想着心事。
张虎本部近年来一直在川北保宁(今阆中)、顺庆(今南充)、夔州(今达县开江)乃至长寿涪州(今涪陵)一带流窜。早些时间,朝廷的湖广精锐被关盛云拖住,附近地方上能调动的资源非常有限,张虎也还没把川北吃成白地,双方在万县拉锯对峙有一阵了,湖北川北这两处的战事都陷入胶着状态。
张虎那里,可惜甘陕由于匪祸和旷日持久的干旱,实在抽不出力量沿汉中保宁一线向南夹击、成都府本可以从西南出兵北上围堵,但那个不济事的蜀王处处掣肘,尽管藩王食禄不治事,但一顶“好大喜功陷宗室亲藩于险地不顾”的大帽子谁也扛不住,成都重庆都是拥兵自保地坐视,张虎在家门口要粮就抢缺人就掳倒没什么,朝廷在夔州府(奉节)云阳一带的官军早已精疲力竭。
关盛云这里,虽规模不及张虎,但转战千里,兵有勇将有谋,加上是富庶的产粮区,与地方上的官军打得竟是有声有色,而且,还不贪功,牢牢控制住几个战略要冲然后安心经营,时间久了,大家也松懈下来。
像朝中绝大部分官员一样,薛孝文心里非常清楚,张虎和其他几路所谓巨寇,并不是朝廷真正的威胁——关盛云这股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张虎为乱多年,自从陕西出来,拉裹着流民一头撞进四川,然后把湖广祸害一通,面对重重围堵无计可施,又便再次跑回川北。别看声势骇人,但没根基,更没什么长久的打算,都是哪里死哪里算拉倒、活一天作一天的土寇。其他几路成点规模的流贼也都差不多。
关盛云则明显不同。
同样是从陕西出来,大摇大摆又悄无声息地出潼关、下陕州、直到兵锋直抵洛阳才被发觉。等朝廷调集了所有力量想在洛府将其一鼓聚歼,没想到这厮随即虚晃一枪,屠了南阳后直扑湖广!单说从陕北这一路神不知鬼不觉的几千里跃进,虽说有地方上和朝中靠山大人们的欺瞒纵容,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后河南陕西官场在朝中吵成一锅粥,又能如何薛孝文自己估计,圣天子心里也早明白了怎么回事,但面对盘根错节的官僚集团,也只能和稀泥不了了之。
如果说一路上声东击西摧枯拉朽只是其会用兵,等这厮进了湖广则立刻显出更可怕的另一面:行政管理能力。关贼并没有像张虎那样穷疯了的土寇大肆破坏,反而在郧阳府、襄阳府、德安府一带扎下根来。虽然湖广事不关己,但能做到南直隶左布政的薛孝文早就通过朝廷的邸报的只言片语嗅到了威胁——近在咫尺的关贼就像抵在小腹的一把利刀,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捅过来要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张虎那里闹得动静太大,每次跑出来折腾都会祸及几省,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地方官在朝中都有各自的靠山,各地的钱粮损失自不必说,要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可是会辗转几道,最后要落在大人们的口袋里的!这时候谁说还没成气候的关盛云最具威胁,谁铁定便会被众口一词地喷成欺软怕硬畏贼如虎——心里明白和嘴上讲出来是两回事。有些混账事,所有人都知道,但不能说破、有时候明知扬汤止沸,甚至投薪救火,你还得表现得很卖力,否则,官场上谁都不能容你!
这,便是大明。
好吧,那大家就一心一意先对付张虎。
也不行!
流寇二字的核心在一个“流”字。各省合力围堵,让其“流”不起来,事情便成功了一半:几万人便是几万张嘴、几十万人更是几十万张嘴。是嘴就要吃饭,无论把他们堵在哪里,要不了多久迟早便会互噬——饿极了的家伙们直接把张虎绑了来请降也极有可能。可惜地方上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千万别堵在我这里,否则等剿灭了巨寇,其他地方弹冠相庆,我自己吃几年土凭什么啊!
上至巡抚布政使,下至知府,每个人都在扒拉小算盘。于是,包围圈自然漏洞百出,张贼那里反而来去自如,拎着尚方宝剑的经略大人只能在一旁跺脚着急束手无策。薛孝文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的官椅在湖广川陕,也只能如此:自己纵然想“大义为先”一番,总不能让上面提拔佑护自己的阁老、下边帮衬维护的部属们一起失望吧哪怕念头露出一丝一毫,乌纱帽便先被摘了——而张虎,还是灭不掉!
没错,即使圣上颁严旨谁放跑贼寇谁问罪都不行。不说朝中为了推卸责任会吵成一锅粥,哪怕到知府一级,甚至州县,往往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前阵子陕西河南便是现成的例子:豫省气急败坏地指责陕省阴纵关贼嫁祸于邻、陕省振振有词地要求对方拿出真凭实据——人家早就做足了功课:勘验无误的“真正壮贼”的首级、大捷的军报与圣上的嘉奖、兵部事先批准了的卫所军镇的训练调动计划、至于粮饷军资的分配,不仅有卫所的签收单,连每日消耗都有精确到每一枚铜板和每一勺米豆的记录……你自己尸位素餐横征暴敛官&逼&民&反,却来血口喷人,试问天良何在!当年豫省巡抚左右布政使拉上两位一字亲王给自己背书本以为胜券在握,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