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人,便要活下去——哪怕像猪狗一样活下去,老梁家也还要延续下去。
嗯,活着。
沿途他发现了一些女尸。
仔细查看后,他略略放了心:都是小脚女人。
大明的很多家庭,只要条件稍好一些,都会给女孩缠足。但家境实在差的,女人往往是天足。因为家里要指望她们下地干活,缠上小脚就相当于半个残废。当然,天足的女娃子出嫁时能要的彩礼也只能少些。
天足的被掳妇女们,白天被鞭子驱赶着牲口般拉车挑担,晚间被拖到各个营帐里供兵士们发泄。小脚女人别说这等体力活干不来,仅仅是走路,时间稍长就跟不上队伍,从而成为累赘。李长发等将领和兵丁们都心急火燎的往延长赶,除非姿色出众,可能被将领们留下,其他累赘,等待她们的命运,只有报复性的发泄,然后被弃如敝履!
话又说回来,贫苦如斯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几个姿色出众,能被将领们留下的人当兵的虽不怎么挑剔——可他们都还惦着前面新的战利品呢!
身处社会最底层的兵丁们,心里更不会有怜悯。像钟阿义一样,他们获得乐趣的方式,通常只有一种:那便是欺凌更弱小的人。
平时几乎没见过女人,他们对女性的身体构造充满了野蛮的好奇——所以路边的弃尸,几乎无一例外的是开胸破肚一窥究竟后的虐杀。
梁老四终于追上了李长发的队伍。
他想上前辨认,被人拉住了。
扭头望去,是一个老者,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冲他摇头:“你娃再忍几天吧,要等他们抢到新的女人。现在过去是找挨刀子啊!”
梁老四知道老人说得没错。
为了自己的小命、为了和妻子团聚、为了老梁家的香火、为了活下去……这些天,他像猪狗般在队伍百十丈远的野地里苟且着,身旁是一群跟他一样的人。
夜里,他仿佛听见了妻子的惨呼。
不止是他,所有人好像都听到了自己亲人的惨呼。
哭吧。
忍吧。
到了延长就好了。
遭过了命里注定该遭的罪就好了。
然后,就可以活下去。
没想到,延长县遥遥在望时,大军分兵了。
梁老四和其他人疯了一样在三个营地之间乱撞,又不敢上前。他们整夜从西到北再到东地跑着,希望能在漆黑的夜里辨别出亲人惨呼的声音,然后煎熬着在附近猫起来。
所有的哀嚎声听起来都一样。
所有的哀嚎声都在撕裂啃噬着梁老四们的心。
大军入城了。
城里想逃出来的人,要么被迎头堵回去。
要么,被乱刃加身,当场死掉。
看到一股股腾起的黑烟,听着依稀可辨的惨呼,即使身在城外,梁老四们也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
大军出城了,从西门出去的。
守在北门外野地里的梁老四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地向西门奔跑过去。
他冲上一个小土坡。
远远地,在队伍中他真切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旁边还有几个人,每人肩头都搭了根绷得笔直的绳索。她们在拖着一辆大车。
梁老四正想冲过去,突然,那个熟悉的身影脚下一个踉跄,摔倒了。
身影倒下了,身后大车的木轮在惯性的作用下无情地从她身上碾过,大车颠了一下,一滞,继续前行。
西风送来身影的一声呜咽,很轻,像一声叹息。这是妻子在这个世间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
清脆的鞭子声、斥骂声,伴随着队伍中骤起的一阵惨呼震动了梁老四的耳膜。大脑中“轰”的一声,脚下一空,他重重地摔了下去。
等他从遍布陕北大地的这种干沟里爬出来,队伍已经走远了。
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妻子已经被人拖到路旁。
沉重的大车从她肚上碾过,肠子流出来拖了很长,当然,被车轮碾过、被无数双脚踏过,人早已经死了。鲜血淋漓的双脚,身上的累累伤痕,尤其是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把梁老四的懦弱、苟且、希望……把他的一切,击得粉碎!
梁老四的旧世界崩塌了。
梁老四把妻子拖到一个浅沟里埋了。
没人帮忙,大家都在跟着队伍,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亲人。等梁老四用手捧着黄土填平了浅沟,队伍已经看不见了。
梁老四茫然地一瘸一拐走了阵,瞥见路边有具老者的尸体,身旁是根木棍,于是跪下磕了个头,捡起木棍做拐杖拄着继续机械地走下去。
扭了脚踝的梁老四走不快。快到延安府时,沿途遇到些幸运赎回了亲人的人。听他们说,队伍一天前就已转向北边,应该是回榆林去了。
梁老四琢磨了一会。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