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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早期,长史因为代表了朝廷的信任,责任重大,有点类似都察院的御史老爷,品级有限但地位很高,任满回朝,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不过,到了中后期,圣天子只关心叔叔侄子们别造反,其他事往往都是闭一眼再闭一眼装看不见,除了武宗朝脑子短路的宁王朱宸濠折腾了一出闹剧,其他藩王大多忙着每天两件事——一日三餐。朝廷放了心,负责监督他们的长史,地位随之一落千丈。天顺(英宗,土木堡被俘,过阵子跟瓦剌喝成了哥们又被放回来发动夺门之变当了两回皇帝那个)以后,职务变终身制了,一坐到死,官场上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因此,正儿八经正途出身的,往往都不愿干这个、做了这个的,因为绝了上进之路,也大都铁了心跟着王爷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位胡之奇便是这般。寿王府左长史的位置一直空着,他是右长史。胡之奇以前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因为跟着起哄改立太子,在朝里站不住脚了。先皇觉得既然你那么忠于寿王,干脆外放出来给他做长史吧,有你这么个赤胆忠心,朕的胖娃吃不了亏!职务虽越了两级,但仕途也算到了头。胡之奇也明白这个道理,索性绝了其他念头,跟定了朱至洵。好在寿王智商不高,除了贪嘴,与其他变着花样胡来的藩王们相比,地方上倒是没怎么祸害。
等戚晓光讲明了陕州已失、渑池新安难保、关盛云等即将来犯洛阳的情况,朱至洵茫然问到:“戚爱卿,依你之见,孤该当如何?”
戚晓光离座拜道:“臣斗胆求王爷三事。其一,遣护军,守关隘。其二,开王仓,饱饿军。其三,赐银钱,募流民,协城守。”
没等朱至洵搭话,胡之奇怪声应道:“戚大人,养兵卒,济百姓,自应由国家藩库度支。挪用朝廷给王爷千岁的奉养,这个,似乎于理不合吧?王府护军本是护卫王爷安危,大人一句话便要了去,听大人的意思,还是出城野战,那,王爷千岁谁来保护?不说万一有个闪失,就算歹人惊了王驾,那罪过,可任谁也担不起吧?”
戚晓光早就知道这个胡之奇不是什么好玩意,面色一沉,回道:“胡长史所言差矣。贵长史久居王府,似不知地方之难。各州县之粮获自下月始才陆续解送本府。当下青黄未接之时,府仓存粮不足千石,若贼人大举围城,支撑旬日已是勉强。有道是天子不差饿兵,肚里没食,军心士气可想而知,府城如何守得?函谷关在城西,挡阻于贼人必经之路,若有王府护军强兵劲卒凭此天险雄关守之,大可以一挡百。此乃守战,何来野战之说?贼兵压境,焉有自弃险关之理?贵史岂不闻覆巢无完卵耶?”
胡之奇辩道:“戚大人,藩库无钱粮,大可问城中富户百姓征收些赋税便是了。恰如大人所言,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依下官想来,一旦城陷,家破人亡,这个道理,百姓们还是懂得的。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王府的区区之物,呵呵,大人就高抬贵手别惦记了吧。”
戚晓光怒道:“胡长史!贼兵咄咄而至之际,宵小不法本就蠢蠢欲动,此时再强征赋税,这是激民变!本府深信,目不识丁的百姓也能明白一旦城陷便家破人亡的道理。然本府今日方知,有人虽饱读圣贤书,却是不懂!”
胡之奇犹自强辩道:“哼,惩奸除恶,不是知府大人的职责所在吗?怎么戚大人治理洛阳许久,还会有蠢蠢欲动的宵小不法之徒呢?”
寿王朱至洵一抬手,止住了正要拍案而起的戚晓光:“戚爱卿,孤听明白了。太祖祖制,藩王享禄不治事。胡爱卿,地方上的事,休得多言。”
戚晓光离座而拜:“谢千岁。千岁明鉴万里。”
胡之奇更是立即换了副面孔抢先一步噗通跪下:“臣死罪。王爷恕罪啊。”
朱至洵对戚晓光摆摆手:“戚爱卿,孤只想做个太平王爷,破贼安民这些事还要靠你。”
话音未落,跪在地下的胡之奇便面露得意之色,戚晓光听得心头一紧,刚想再说点什么,正待躬身,只听寿王继续说道:“藩王藩王,这藩字的意思不就是藩篱么?篱笆保护的是宅子,何况孤自己的地盘有贼来犯,孤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戚晓光发自肺腑的一躬到地:“千岁英明!臣铭感五内!”
寿王点点头,继续说道:“王仓里有多少粮,孤不知道,回头胡爱卿查一下。戚卿家可以先取去一万石应急,这个数孤肯定拿得出。孤再给你两万两银子,你看着用罢。”
戚晓光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整天胡吃海塞浑浑噩噩的庸碌王爷,关键时刻竟如此深明大义,感动得一时竟哽咽住了,伏地重重地叩首拜谢。心想着,三事已经成其二,调用王府护军之请确有些不妥,正待告辞,寿王又道:“戚爱卿稍等一下。来人,把孙富贵叫来。”
不一刻,一个黑塔般的壮汉身着皮甲进了正厅,伏地瓮声瓮气的给朱至洵请安。
来人正是寿王护军指挥孙富贵。
严格意义来说,孙富贵不算中原人,其祖上是流落到海西的高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