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下午三点)刚过,火势渐渐地熄了,浓浓的黑烟笼罩着这片修罗场般的所在,余烬中偶尔爆出声噼剥,红光一闪,继而黯淡下去。
焦臭弥漫。
遍地都是各种姿势、各种形态的尸体。有些已经成了蜷曲做一团的焦炭、有的仅被烧焦了半边、有的被利箭穿胸、也有的,竟看不出什么明显伤痕——浓烟收割生命的速度甚至远甚于刀剑。
远处传来鸾铃叮当,透过烟雾,西面隐约现出一队骑士谷白松的马队回来了。为了避开正面的滚滚黑烟和余烬,他们远远地从西面绕了个大圈子兜回来。马上的骑士们肆意说笑着,完全不像刚刚经历过殊死搏杀的样子。
也确实没什么搏杀,更谈不上殊死,只是一场单方面屠杀而已。
罗世藩提前布置了两道防线,八千辅兵弓手,另外还有四千人用来支持高藤豆的三个飞兽营反击,关盛云的破霄营也全副披挂堵在营门口以策万全。然而,几万来势汹汹之敌,悉数被第一道防线和其后四千名辅兵弓手的箭雨阻住,随后,便是追亡逐北一面倒的屠杀了。
三道柴垛燃起的熊熊大火陷住了冲在前面的足足上万人,后面的人正在稀里糊涂地跟着跑,便被平生从未见过的惨象彻底震惊了。一处又一处,几丈高的烈焰相继猛然蹿起向空中舔舐,黑色的烟尘夹杂着燃烧的柴草和树叶翻滚着直冲天际,伴随着成千上万人濒死的哀嚎让这群乌合之众张皇失措。靠近火墙的人奋力向后逃开、更后面的人们纷纷放缓了脚步。冲锋的人群终于停下脚,在百步之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燃尽的烟絮飘飘落下,落满了头脸,众人依旧傻傻地站着,浑然不觉……直到,被雷霆般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惊醒!
柴垛陆续燃烧起冲天火势时,马匹纷纷不安起来,焦躁地打着响鼻,在原地踏着步子。看到跑过防线的只有区区几百人,谷白松没做理会,派人向高藤豆打了个招呼,便当机立断率领马队向西驰开,兜过火墙后再次转向,两百余骑拉开一条横阵,呐喊着向被吓得呆立着的余众杀去。
“败啦!”
“贼人杀人哩!”
“都死啦,贼人杀来啦!”
从恐惧的震惊中惊醒的人群爆发出各种呼喊,最靠近马队的人们扔掉手中的棍棒锄把,争先恐后地转身向后逃去。
密集的人群里,任何人都没有上帝视角,谁也无法得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所有人都看到了远处的烈火和浓烟,所有人都听到了前面的人发出的声嘶力竭的惨呼!就在一瞬间,巨大的恐惧感便紧紧攫住了每个人的内心,联想到方才路上见到的那些倒卧在一旁的尸体和奄奄待毙呻吟着的同类……短短的一两个时辰里精神从亢奋到紧张,从兴奋到惊怖……
终于彻底崩溃了。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向南逃去,再也不想什么猫狸神兽的保佑,再也不想什么杀败贼人的好日子,再也不想什么钱大人的官赏,甚至,再也不想那两个久违了的杂面馍馍……满脑子空白,只剩下一个字逃!至于逃到哪里,谁知道呢?反正向南,逃得离这些凶恶的贼人越远越好。这些贼人竟恁地太凶哩,可不像以前那些束手待毙跪地喊冤讨饶的反贼呢——他们竟真的会杀人哩!
一窝蜂拼命奔跑的人群,根本不会去在意那些被丢弃的棍棒或土块沟坎绊倒者,要么从他们的身体上直接踏过,要么被他们绊倒,随后自己再被一双双穿了草鞋,或跑没了鞋子的赤脚一次次重重地踩踏进泥土里!试图拉拽起摔倒亲友的人,立刻会被后面的人撞到,随即大家翻滚纠缠在一起,哭号着,挣扎着,承受着仿佛永无休止的践踏,涕泪交流地等待祈求着死神能够来得快一点,让这一切痛苦结束得早些。
虽然在实战中可以见到不少甲骑强行冲阵的战例,但由于马匹种类的局限,中国古代鲜有人马全部披甲的成建制重骑兵独立兵种。谷白桦的马队本就是东抢西凑而成,此时仅仅勉强做到一人双马而已一匹战马冲阵厮杀,一匹驮马行军负重,马兵们连战术机动所必须的乘马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骑辅兵了。平日里行军全体牵马步行,保障也完全依靠中军的辅兵支持,因此,只是给大军做战斗层面的战术性支援,马队还不具备独立作战的能力。不过从陕北这一路下来百战成钢,虽然还属轻骑兵性质,对阵大明的任何精锐甲骑已然毫不逊色,眼前这些狼狈逃窜的乌合之众,对他们来说,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骑士们并没有径直向密集的人群冲击,他们知道,那样做很容易陷在其中,无法发挥最大的优势。总体而言,骑兵最大的优势是极高的机动性,其次是难以抵挡的冲击力。此时,他们最有效的武器并不是擎在手里的刀枪——而是最大程度地散布在逃者心中的恐惧!
马匹在人群的间隙里轻快地跑着,甲骑们口里大声呼喝着,很多使用骑枪的骑士并没有采用将骑枪夹在腋间的标准夹枪冲锋方式,而是手握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