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并不是因为什么忠诚或心存幻想,而是对死亡的恐惧——上官飞咽不下被堵在南津关大半年这口气,对掉队的、落单的、投降的一律杀掉不留活口,然后把脑袋扔过来打击对方士气兼带自己解恨,所以溃兵们只能跟着张虎跑下去,若是能看到一线生机,张虎身边可能早剩不下几人了。后世的僧格林沁、曾国藩、李鸿章们都吸取了教训,对长毛都是许诺降了不杀——最后再反悔,你又能如何?
离剑州不远了,那里有方戈的一个营。但张虎根本就不会动一丝一毫的念头向那里跑。
因为没有船。
附近确实可能抢到三五只小船。但一千五六百人靠每只载不了十几人的几条小船来来回回地摆渡过江,会花上少说一整天的时间——死死咬在身后的马队不可能就老老实实地瞪眼看热闹,一定会轮番冲击捣乱。那时,没过江的都怕自己被留下来断后,因此会争先恐后向船上挤、往水里扑、过了江的也绝不会在岸边等孙杰的船队追上来,踏上岸便一定撒腿就往剑州逃……一旦要过江,部队就彻底崩了!
张虎太了解马队的战法了。
想到剑州方戈的部队,张虎又担心起来:不知跟陕西开来的那股官军打起来没有——现在所有希望都在方兄弟身上,他若是败了,大家可就全要死在四川了!
挂帅领军的修伟修大人是工部侍郎。在此之前,修大人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跟当兵打仗这种事有过半点交集。但无论是圣上、内阁、还是六部、乃至言官们,对文臣领兵这件事都视为理所当然:万事皆不离其本嘛!啥叫本?当然是圣贤的教导。修大人饱读诗书,又是正途出身,还被点过翰林,满腹经纶自然包括克敌安民的韬略。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至于行军路线、扎营选址、每日耗粮多少、如何布置侦骑警卫、各种战场通讯……这些统统是细枝末节,不是有师爷么?啥,师爷也没啥经验?没事,这不就经历了么!总而言之,舍本逐末的事,修大人才不稀罕搭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修大人看过《孙子兵法》呢!
怎么样,怕了吧?
对领兵剿逆这件事,修大人自己也是信心满满。为啥?不止修大人自己,在所有大人们的眼里,打仗靠啥?忠诚和勇武!你就说对不对吧!只要忠于朝廷,剩下的就看武将的勇气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听过没?不就是抡刀子砍脑壳么!你看卢光宇将军,多厉害,那么大的牛脑袋,一刀一个,砍完三个都不带喘粗气的!
至于后勤保障,嗯,不是交给安公公了么?说起安公公,啧啧,你就放一百个心,错不了!为啥?你知道安公公哪个监的么?直殿监!我跟你说啊,安公公扫地扫得,那叫一个干净!这么细心的公公,还是圣天子的家人,你自己说,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修大人剿逆的大军一路浩浩荡荡开到汉中府的略阳。在西面,西汉水(又称犀牛江)、浊水、泥阳水、河池水汇入嘉陵江奔流而下、东面是百八渡河在城南再次与嘉陵江合流。修大人一眼便知,这是战略要地,于是把中军指挥所设在这里。为了统一调度物资,监军的安公公也在此驻了下来。接下来,就该看卢将军如何大破贼寇了。
一路上趾高气扬信心十足的卢光宇将军此时觉得心里稍微有点发虚。这可不是卢将军胆小哈,卢将军出生在陕西秦州(今甘肃天水)凤凰山脚下——卢将军的父亲卢老指挥使在那里有一大片军屯,风景也很好,于是就把家安在那里。从小卢将军便知道,自己长大会承袭父职,成为一名光荣的大明将军,因此,尽管识字不多,还是让师爷刻了一方“凤凰卫士”的私印,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不忘本……你说,卢将军能胆小么?
卢将军只是从没上过战场,眼看着要接敌,略有些紧张而已,再正常不过了。比较可气的是手下这帮兵!过来的这一路上一个个偷鸡摸狗翻箱倒柜就不说了,追起逃避夫役的百姓,嗯,尤其是那些村妇,简直是凶神恶煞兼神勇无敌。可眼看离广元越来越近,这帮家伙都变成垂头丧气,腿上也像绑了铅块,都拖着脚在地上蹭着走,蹚得官道上尘土飞扬。还有越来越多的家伙试图逃跑,无奈之下卢将军下令,宿营时都用麻绳把脚踝系在一起,兵逃了杀小旗官、小旗官逃了杀总旗、总旗逃了杀百户……这才止住了这股歪风。卢将军这招赢得了修大人的高度赞赏,亲笔给他写了“治军有方”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那笔力,简直称得上入木三分。尽管四个字里卢将军只认识俩,还是千恩万谢视若珍宝地叫亲兵揣好,只等大捷回师后找人做个匾挂在指挥使大堂里。哦,好吧,大捷了,铁定升都指挥使,错不了!哈哈。
修大人在朝廷做那么大的官,慧眼如炬是必须的。看出了卢将军略有些紧张,于是根据自己来路上看了又看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孙子兵法》,传给他三条锦囊妙计,曰:无智明、无勇功,故战胜不忒。曰:先为不可胜而胜之。曰:胜于易胜。
见卢光宇瞪着俩大眼珠子还等着听下文,修大人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家伙完全没听懂,只好给他讲原文: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