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兵留坝的张虎知道,西南不远,过了宁羌州便会再次回到川北的广元,然而,这个方向他绝对不敢去。虽然跑陕西行都司绕了这么一趟大圈子下来掳获不少,手下也号称坐拥十万之众,但无论是被闫民望追着砍还是在巩昌府的败绩,让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些便宜都是捡来的,自己这帮人就是流寇,完全不具备与官军正儿八经作战的能力。眼下的核心就是十来个战兵营,其中一小半是方戈带领的川军。川省很可能已经严阵以待自不必说,朝天关铁定比大散关还要难打,再走老路绝然行不通了。现在的自己并不是百战百胜士气如虹,川军思乡心切,一个不留神,很可能就会有成批逃到官军那里去的,哪怕不是绑了自己去换出路,这种事只要有个开头的,一哄而散灰飞烟灭是大概率的事。
汉中府靠近四川的一侧是大巴山,如果沿着两省交界一路向东走也不行:荒山野岭,绝对不可能给这么多人提供足够生存的物资,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困死荒野是迟早的事。
所以,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沿着汉水东进,而且,只能在汉水南岸行军——文水、壻(音“续”)水、益水、骆谷水、酉水、子午水……都是由北向南,没完没了地流入东西向的汉水。过不完的河,也就是数不尽的障碍和危险。那么问题来了:这些情况既瞒不过汉中府也瞒不过陕省三司,自己的行军路线就摆在这里,那些狗官能配合着让自己顺顺当当过去吗?
还真能。
为了绕过虎头关,张虎向西南沿着沮水没费多少力气便渡过了汉水,东进时沔县墙上的官兵们就那么眼睁睁地隔河相望看着,没有做丝毫的反应。然后西乡、汉阴、直到平利,每一个地方或多或少都会有几百石粮的缴获,数量不多,但无形中勾勒出一条路线,让张虎这伙人无惊无险地走到汉中府的东界,再向前,翻过女娲山就是富庶的湖广了!
圣天子脸色铁青地挥舞着巩昌府的捷报对李世忠吼道:“大捷!好一个大捷!若不是东厂传回的消息,朕又得被陕西三司骗上一回!朕竟是如此薄德么?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君!”
“陛下息怒。”李世忠也是气愤难耐,“老奴在想,席俊宇那厮狗胆包天,以至于张贼在甘肃镇一口气网罗到那么多流民、那陕西会不会也是如此?前番关盛云那帮人就是地方上一路不停地‘大捷’报上来,越是大捷贼势越壮,跑去湖广险些酿成大祸,幸亏最后受抚。所以老奴把楚经武派出去后又加派了一拨人去陕西。老奴也万万没想到,这陕西三司也竟敢串通一气阴纵流贼啊!”
“把他们全给朕拿下!朕要亲自问问他们天良何在!”
“陛下息怒,此时万万不可!”说话的是马全,他还兼着侍读官的差遣,今日入值后被圣天子特意留下来。见圣天子震怒,急忙出言劝谏道,“臣恳请陛下三思。陕西行都司已糜烂不堪、陕省亦为三尺之冰,若大动斧凿,必生大乱。譬如久病之人,身体羸弱不堪,需慢慢调理,禁不得猛药的啊陛下。”
圣天子发出一声长叹:“唉。你们不说,朕也知道这个道理。朕不是按照马爱卿的建议,为了避免株连过广让刑部把《大明律》都改了么?朕只是一时激愤,随口说说而已。朕现在忍不住地想,各地的官员,是不是都这样啊?想来应该差不多,充其量就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吧?地方上这样,那朝里呢?”
死一般的沉默。没人敢回答圣天子的问题。
“现在张贼已经不挡路了,东厂派人,把席俊宇给朕抓回来!朕猜啊,那厮该不只是祸乱地方那么简单,朝里应该也有不少瓜蔓,别交三法司了,就由东厂和锦衣卫来审!陕西那里也得做些准备,回头让吏部选派几个忠心得力的先派过去,过阵子等他们站住了脚,再好好整治一下。”
“是。老奴遵旨。”李世忠恭恭敬敬地应道。
等众人退下,圣天子依旧闷闷不乐,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一本书翻阅起来。看着看着,逐渐入了神,慢慢地,悟出了些道理,两眼冒出光来。
同为金枝玉叶的宗室,太祖却钦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教材:藩王子弟们的读物与所有读书人的教材毫无二致,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经典、除了这些传统教材,太子则须更加侧重研读《贞观治要》、《资治通鉴》等专著。朱元璋此举可谓用心良苦:无论是藩王还是帝国精英,你们只需要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思想的培养、而大明的储君,则要从小钻研帝王之术。
圣天子此时无意中拿起的,是前朝首辅张居正为年幼的万历皇帝编的《帝鉴图说》。适时万历年仅十岁,考虑到那些大部头晦涩难懂,张居正便主持编订了这本图文并茂而且浅显易懂的专用教材,里面都是些生动的小故事,目的是教导年幼的国君“视其善者取以为师、视其恶者用以为戒”。此书分为上下两部,上部题名《圣哲芳规》,共选取了八十一则“其善为可法者”的帝王案例;下部名为《狂愚覆辙》,收录了三十六则“恶可为戒者”的反面劣行。圣天子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