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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号的电子钟里的元件表面流过蜂鸣般的电流,安格隆的潜意识从无数不安的追忆和幻影编制的网绳中顺着稳定的电流声试图滑走,让他获得一段平稳的睡眠。
但数分钟的安宁又迅速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击破,他的眼皮颤动不止,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对一名角斗士而言过于柔软的硬板床被汗水浸透。
每一场战斗的回忆都将他向四面八方撕扯,他再次站在红砂之上,和数十名亲人紧紧相贴。血腥的赛事接踵而至,一个狼狈的女巫倏然带着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和嗡鸣的项圈出现,鲜血与肌腱被扭曲并撕裂,女巫的手掌里流出不受控制的黑火,尖叫被勒死在他碎成烧尽木柴的手掌里,同伴的血融进他腰间的凯旋之绳……
突然间安格隆惊醒,从连续的噩梦里逃脱。他盯着天花板,铁血号上铁灰色的舱顶包裹着他。他的心脏仍然急速地搏动着,呼吸与心跳一起毫无平稳可言。
他躺在床上,颤抖的手变得过于沉重,以至于几乎不能用来揉一揉睁大的双眼,帮助他回到现实。安格隆静静地环顾四周,在种种和角斗场的血腥气毫无关联的冰冷陈设里找到了安全的证据。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远离角斗场,不再需要被迫杀死一个又一个敌人或同伴,也不会再迷失于漫天洒下的鲜花和观众高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他静下心,深深地做着一次又一次的彻底的呼吸,就像奥诺玛莫斯曾经教他的那样。“吸气,安格隆,”老人说,擦拭着他新发到的剑和盾,“呼气,你是最卓越的角斗大师。”
而他现在已不再需要参与角斗。安格隆想。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不应该继续被过去的阴影捕捉,他不应该表现得软弱。
然而,安格隆同样地明白,数十年的杀戮在他灵魂中永久地留下烙印,并在他潜意识的每个放松时刻中突然袭来。
杀戮曾让他无比痛苦,在红砂中挥洒的鲜血被用于填满德西亚人永无止境的嗜血沟壑,他勉强地告诉自己角斗士的荣誉也有价值,并一度地接受了他赋予自己的意义,直到他冲上高台,将高阶骑手的血饮进嘴里。那个瞬间宣告了他自我欺骗的终结,也本该是他痛苦生命的终结。
但是他的兄弟们来了。从天而降,关押领主,解放斗士。
安格隆坐起身,摸索着生疏地点亮室内的灯,将双手手掌朝上,在灯光下沉默地注视自己洗净的手。
佩图拉博、罗格·多恩,他们救活了他的导师,且一刻也不曾为他初次醒来时的误会而恼怒。两名原体带着曾带给银河系无数星球的信念和笑容降临至此,并将陪伴努凯里亚度过一段必将艰难的时期。
慢慢地,他重新躺下。不是坑坑洼洼的岩石,不是扎人的干草。床上的被子和软垫托住他的身体,带给他更多的宁静。
他放松着自己的意识,不确定噩梦是否会再次来临。不论如何,安格隆知道这些纠缠他的梦魇无法再在现实中伤害他的亲人。
——
“混凝岩所要求的性质中首先是强度,我们测量混凝岩的强度时,一般将砂浆搅拌后测定三天、七天、二十八天的强度,在混凝岩中加入适当的水和其他材料后,施工会马上开始,因此搅拌后的凝结时间同样是重要的考量因素……不要动我的披风,孩子。天鹰是绣的,不是用颜料画的,不要试着用手擦掉。”
“……磨辊和磨盘会将原料挤压磨碎。被辗碎的原料被下面吹上来的热风烘烤干燥并向上升起,通过选粉机时,粗粉会被打下,重新粉碎。为防止磨机空转时磨辊与磨盘产生摩擦,磨辊与磨盘之间会留有一定间隙。磨机机身上的选粉机可以通过改变转子的转数来调节材料的细度……你困了?好的,晚安,弗格森。什么?不,我不需要睡觉。”
罗格·多恩停止巡逻和他宣讲的口吻念诵的睡前故事,停步俯身,将手中的帝国材料学科普丛书单手拿好,另一只手轻而稳定地为小角斗士弗格森拉上被子。
在因威特,孩子们被要求必须盖好被子入睡,以抵挡自然环境的严寒。当他还没有长到如此高大时,祖父为他做过相同的事,多恩因此认为年长者为年幼者盖好被子是正常的。
“大人,大人!”大厅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一条腿被替换为钢铁长矛的女角斗士轻轻地喊他,点在地上的矛尖被娴熟地用来支撑身体的重心。西吉斯蒙德站在角斗士身旁,无声地完成了一次护送。
多恩向她走去。“克莱斯特。”他说。
“大人,”女角斗士仰起头,勉强地望着高大的多恩“安格隆和奥诺玛莫斯……他们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