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看清自己的脸,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这样似乎掩耳盗铃,过了一会儿,慢慢回转脸来,低低“嗯”了一声。
“红芳絮有毒,毒香闻久了不仅有性命之忧,还会毁容。”她小声道:“南药房的医士们没人想来这里。我是因为……”
她是因为没有银子,姿容也平庸,更没有背景相熟的人帮忙说话,于是整整几年,红芳絮的采摘都由她完成。
陆曈是第二个。
思及此,何秀也有些好奇,陆曈在药园采摘时似乎不受那些花香影响,她问:“平日采摘红芳絮,就算佩戴面巾也会中毒,为何陆医士你安然无恙呢?”还有句话何秀没说,陆曈采摘那些红芳絮的模样,看起来很娴熟。
陆曈道:“我幼时曾见过这种花,服过解药,或许因为如此,此花花香于我无害。”
何秀惊讶:“原来如此!”又羡慕开口,“真好。”
没人愿意无缘无故毁容中毒,命不久矣,陆曈生得美丽,那张无暇的脸若是也生出密密麻麻的斑纹,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陆曈垂下眼,默默咬了一口手中粗粝的干饼。
她当然见过红芳絮,只是那时候红芳絮不叫红芳絮,叫恶香果。
芸娘费心弄来恶香果的种子,要她在屋后的田园中栽种,只为做出一味香料的药材。她每日精心侍弄,那时候落梅峰的红芳絮比眼下这里要茂盛十倍,艳艳的像片晚霞。
她在那里,栽种培育着它们,又将它们一一采下。
寻常毒药影响不了她的身体,园中恶香于她而言只是寻常花香,那些丑陋斑纹不会出现在她脸上,她也不会像何秀一样呆久了就会头晕眼花。
陆曈问:“你何时来的南药房,不能离开这里吗?”
像是没料到陆曈会问这么个问题,何秀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回答:“我是三年前来的这里,离开……进了南药房的医士,从来没有离开过的。”
陆曈微微一怔。
何秀面露苦涩。
“南药房平日不收人,”何秀低着头道:“只有人死了,医士不够就会让人顶补。一般都是医官院中犯错被冷落的医官。我在医官院中很寻常,当时南药房人手不够,就让我顶补上了。”
“进了南药房的医士,也没有离开的道理。我到这里三年,没有一位医士从这里出去过,除非死了。”何秀看向陆曈:“她们说你是新进医官使,可是南药房中近来并未死人,医士是够的,新进医官使来这里……陆医士,你是犯下什么错、或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何秀问得小心,陆曈没有回答。
在旁人眼里,新进医官使被发配南药房,得罪了人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就算她不说,其他医士也猜得到。
何秀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
陆曈问:“我刚来南药房那日,让我换床的医士是谁?”她还记得那位对她颇有敌意的女子。
“你说的是梅二娘?”
“梅二娘,”陆曈沉吟一下,“梅二娘和朱茂是什么关系?”
何秀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又左右看了看:“陆医士千万别往外说!”
陆曈点头。
“二娘也是个可怜人,”何秀叹道:“听说当年是不小心损毁了一支药参,被赶到南药房来了。听说她原先在医官院医术很好,又生得年轻漂亮。刚进南药房时,万般不愿,总想着有一日回去。”
“朱医监哄着她,说能让她回到医官院,所以她才委身朱医监,结果……”
结果到如今,她仍未能离开南药房。
陆曈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这么些年都如此,她应当已经看出朱茂根本无法让她离开,为何还要与朱茂在一起?”
陆曈看得很清楚,自己刚到南药房的那晚,以及第二日朱茂与她说话时梅二娘眼中的敌视都不是错觉。
“陆医士,”何秀紧紧捏着手中药饼,黯然开口:“有时候,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朱医监哄着梅二娘,梅二娘还有希望活下去,如果他连哄也不愿哄梅二娘,梅二娘才是真的没了指望,会死的。二娘……是自己选择了自欺欺人。”
苦日子里,有人选择清醒,有人选择昏昧,或许最后都是同一种结局。
“陆医士,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为二娘开脱,”何秀嚼了一口饼子,“你长得好看,朱医监也许会打你的主意,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不会带你离开南药房的。”
何秀看着陆曈,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陆曈幼时服过解药,所以红芳絮对她无用。这对陆曈来说是好事,因她不必忍受毒素对身体的侵蚀,也不必毁容。但同样,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灾难。
一位美貌女子日日在眼皮子底下晃,朱茂如何按捺得住,只怕终究会对陆曈下手。
陆曈看起来如此单薄柔弱,又得罪了医官院的人,该如何在此地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