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情况,朱由检虽然不想和群臣争论,却不得不出言道:
“刘先生,大明皇帝如果无嗣,应该由谁继承皇位?”
刘宗周负责重制礼乐,对这些典章当然熟悉,回道:
“皇明祖训曰: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朱由检微微点头,又问道:
“朝廷的继承和荫叙制度,又是如何规定的?”
刘宗周回道:
“大明会典曰:凡荫叙,洪武二十六年定,用荫者以嫡长子。”
“如嫡长子有废疾,立嫡长子之子孙,曾玄同。如无,立嫡长子同母弟,曾玄同。”
“如无,立继室所生。如无,立次室所生。”
“如绝嗣者,傍荫其亲兄弟,各及子孙。如无,傍荫伯叔及其子孙。”
“大明宗室勋贵继承,按此制度荫袭。万历十年议准宗室请改封典,继承制度更加明确。”
这都是大明会典明明白白记载的,朱由检听到之后,向群臣道:
“那么你们都说说,武宗皇帝驾崩后,按制度应该由谁继承皇位?”
群臣听闻此言,都是面面相觑。因为按大明会典的规定,武宗绝嗣之后,要立伯叔及其子孙。
武宗皇帝的伯叔,以兴献王最为年长。虽然兴献王朱祐杬当时已经去世,但是按大明会典的规定,他的子孙的继承权,仍旧排在其他人前面。
所以按这种理论,嘉靖皇帝朱厚熜,确实按伦序当立。
杨廷和当年也是以这个理由,确定由兴献王长子朱厚熜继承皇位。
但是这样一来,杨廷和的定策之功,那是称不上的。他只是辅佐应该继承皇位的嘉靖皇帝正常即位而已。
所以他之后以定策功臣自居、把嘉靖皇帝视为门生天子,是在贪天之功,贪图定策之勋。
想到这里,一些经历过移宫案的朝臣,想到了天启皇帝谕示内阁编撰三朝要典时,评价移宫案的一句话:“借移宫以贪定策之勋”。
这和嘉靖皇帝对杨廷和的评价,当真何其相似!
难怪当今皇帝对三朝要典模糊处理,只是命人收回,重编为三朝纪事
因为皇帝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当今皇帝虽然对登极功劳很看重,却不代表他要给辅佐登极的功臣定策之勋,把他们当成策立皇帝的功臣!
想明白了这些,群臣默然无语,他们不敢说皇帝这种解释不对,否认嘉靖皇帝的继承权。但是让他们承认在大礼议中坚持抗争的群臣错了,他们又不情愿
这是他们的坚持,是他们以廷杖为荣耀的底气。
更别说定策之勋隐隐牵扯到移宫案,他们更不愿这件被当今皇帝允许翻案的案子,重新出现波折。
东林党和倾向东林的官员是这个想法,那些和阉党牵联很深、并且因为编撰三朝要典饱受非议的臣子,则是欢欣鼓舞。
参与三朝要典编撰、又以张孚敬为榜样、熟悉明伦大典的署理吏部尚书杨景辰道:
“明伦大典曰:祖训兄终弟及,可推之无穷,而施由亲始,先及同父,次及同祖,皆所谓伦序也,非专指同产言也。惟议者必欲称孝宗为皇考,故必欲强武宗为亲兄,则愈谬矣。”
“世宗皇帝按伦序当立,此为早有定论之事。杨廷和没有定策之勋。”
“其以定策功臣自居,其子杨慎率百官威逼世宗,酿成左顺门案,可谓罪莫大矣!”
“以杨廷和父子所为,不当为紫阁功臣!”
这番话语,在世宗皇帝按伦序当立的定论下,让群臣无从反驳。
杨廷和列入紫阁功臣的提议,自然就此作废。
不过朱由检顾虑群臣的感受,在否定了杨廷和的定策之勋后,又说道:
“虽然称不上定策之勋,但是世宗皇帝由藩王之子继承皇位之事,毕竟是第一次。”
“杨廷和遵守皇明祖训、辅佐世宗登极,在这点上是有功劳的。”
“其原有赠荫如故,列入紫阁贤臣,后裔世袭指挥佥事。”
“拟封泸州城隍,其子杨慎从祀,允许世人祭祀。”
这个封赠,让紫阁中有些凝重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很多人发自内心地认识到,皇帝是一位宽厚的明君
就连被他批判的杨廷和,都能获得封赠。
至于为何是泸州城隍、还特意点明让杨慎从祀,一些臣子想到了京城士子送别时开始传唱的送别曲。
这首歌曲据传是皇帝所作,里面有一句“一壶浊酒尽余欢”,和杨慎的“一壶浊酒喜相逢”交相辉映。他们认为皇帝是欣赏杨慎的才华,做出这个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