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伴君如伴虎。
身在君王侧,守口如瓶是规矩,谨言慎行是标配,多看多听是机巧,迎合君心真谛,唯有如此,你才能在风波诡谲的庙堂混的风生水起,最起码立足于不败之地。
毕竟,就连千古一帝、不世明君都有错杀贤臣的概率,何况是普通的帝王了!
面对刘彦的反问,大殿中寂静无比,殿下四人没人接话,也没人想好该怎么接话。
皇甫敕星如实禀报占卜结果后,便坐在位置静默不语,‘不该说的一句不说,该说的想想再说’始终是他的为官之道。
所以,在皇甫敕星看来,说完该说的话后,这间宝殿,有没有他,就都无所谓了。
大将军陶侃主军务,此等占星卜卦的糟心事儿,根本不在他的管理范畴,即便皇甫敕星乃是陶侃的关门弟子,他也不会多做过问,当陛下问政时,他是断断不会先开口的,到最后无非是圣上独断或是吕铮定下调子,自己附和附和就得了。
吕铮坐在那里老僧入定,仿佛这件事儿和自己无关一般。
素来崇尚儒学的吕铮是从不信卦象的,就好像当年太公姜尚在太庙前踩碎龟甲激励周武王誓师出征一样,他对这种鬼神之说嗤之以鼻甚至十分厌恶。老吕铮总觉得,世上之事,能为则为、当为则为,当不为则不为,何须信奉几片龟甲所断之吉凶呢?
但,在听诏来之前,吕铮根本就没有料到今日的话题,居
然是斩杀国贼,更没有料到,在场居然有江锋这个国贼他爹,他决定,谋定后动,先看看情势再作发言。
这样的话,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事情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吕铮知道,刘彦对太庙卜卦素来重视,但他绝对相信,今日之事,纯粹是因卜卦而起,绝不是刘彦想借机除掉江苍所用的计谋。不然,几个月前刘彦也不会费尽心机下诏招江苍进京了。可是,吕铮总觉得,刘彦在处理这件事上,过于仓促,稍欠稳妥,万一卦象所指不是江家该怎么办?即使是,刘彦也应该等到东境的捷报,对外战事尘埃落定后,再行动议此事,不该如此操之过急。
吕铮不经意瞄了一眼天子刘彦,自己这个宝贝徒儿双鬓愈增霜雪,他顿时懂了刘彦近期为何做事总是火急火燎。
时光如白驹过隙,留给他实现宏图伟业的时间,或许,并不多了!
三位朝廷大员默不作声,倒是老江苍,见三人不语,无奈苦笑,起身拱手问向刘彦,“老臣斗胆一问,今日卦象?此乃陛下之意?”
刘彦表情微怔,旋即还以苦笑,“江卿,此乃天意,非朕人为。朕以皇室荣耀发誓,皇甫爱卿提及此事之前,朕对卦象一无所知。”
老江苍旋即看向皇甫敕星,双眼无一丝波澜,“皇甫敕星,此卦象,是天意还是人为?”
皇甫敕星如实答道,“天降卦象,非人为之,若太尉不信,
尽可去我处查询。”
江苍转头,望向殿上天子,“陛下,老臣不敬,斗胆再问,陛下可还认老臣是汉家臣子?”
刘彦闻言,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年秦汉大战、诸王叛乱,帝国内忧外患,是江苍发迹于中原,随先帝南征北战,最后定鼎江山,这份功劳,不亚于韩信、马援、诸葛亮。
就冲这份功业,他江氏一族就算世袭曲州牧,也不过分。
也正是冲着这份功业,就算十几年前二十八世族霍乱京畿,威逼他杀妻灭子,这么多年,他刘彦也没有打算对江苍领衔的江氏一族动手。
但是,贪欲常使人乱志,江锋继承江家后,做的事情,便不能在刘彦的容忍范围之内了。
功过相抵,我刘家欠你江家的,我刘彦代父王,还清了。
想到此,刘彦淡淡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番话并不算掏心掏肺,也并没有剑指人心。
但在这种场合,没有掏心掏肺的言语,便算是诛心了!
“好!老臣,明白了!”江苍咬牙行大礼,转身巍巍走出宣室殿。
没人知道老江苍究竟明白了些什么,他只说他明白了。
老江苍走后,陶侃的得意门生皇甫敕星,有些坐不住了。
太常皇甫敕星乃是致物境界文人,又是大将军陶侃的关门弟子,四十出头便占据公卿之位,可谓无限风光。可是,若真论起皇甫敕星的起家之路,并不是倚靠他这位如今赫
赫有名的老师,而是选择出师后毛遂自荐得受刘彦赏识。在太常皇甫敕星成为刘彦手下第一批少壮派红人时,陶侃还在老老实实地做他的边军将军,直到陶侃入主大将军府皇甫敕星前来贺喜,世人才知道,原来大将军和太常乃是师徒关系。
当然,两人这层世人少知的师徒关系,刘彦是早就知道的,可刘彦当年召皇甫敕星入宫,绝不是因为这层关系,而是因为皇甫敕星确确实实有一番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