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后山顶部,悬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徐信此刻就站在这块岩石上,前边的树上挂着一个随风飘动的水瓢,徐信触手可及,但他却没有去拿。
这是经常挂在大先生李慢慢腰间的水瓢,那位大先生若是不愿意让别人拿到……呃,当然徐信也能强行去拿,不过他没有这么做。拿了水瓢,就代表要做夫子的弟子,而他没这个想法。
徐信欣赏了一会儿山顶的风景,又是俯瞰着山下的一切,以及那個还在爬山的少年郎。
他的心神发散,进入到一片奇异的画面当中。
不远处的一棵大青树下,众多身影围在一起,看着岩石上的徐信窃窃私议,这些身影有男有女,或坐或立,数一数刚好十二个人。
有人背着三弦古琴,有人腋下夹着棋枰,有人膝前搁着一根颇具古意的洞箫,有人手里拿着绷紧的绣花布框,另一只手指间拈着根细不见的针。
还有一个站在树后的壮汉手里提着个极沉重的铁锤,当别人正在议论时,壮汉却盯着树下二先生君陌头顶那个奇怪而高,又略微有些倾斜的古冠,他的眼里充满跃跃欲试的灼热。
先前在旧书楼被叶红鱼教训的陈皮皮从树后走了出来,看出壮汉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赶紧拦阻,说道:“六师兄,你可没隆庆那家伙的本事,千万别犯傻。”
“你要真一锤子下去,二师兄的帽子可能会扁掉,但你的脑袋也极有可能扁掉。”
青树下盘膝坐着的君陌闻言冷哼一声,缓缓转过头去。
六师兄用最快的速度把铁锤收到身后,面露憨厚至极的笑容,解释说道:“师兄,你知道的,我一天不打铁心里就痒的厉害。这不看到您头顶这帽子,就就像是看到炉边的铁锭,总想着来上一锤子。”
这解释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荒诞到了极点。偏生君陌却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又是说道:“隆庆强行登山又不拜师,老师改变了最后一关,加入浩然剑意。”
“但最后一关没有拦住隆庆,老师也并没有驱赶他的意思,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三先生余帘也在山顶,她似乎与其余的十一人刻意保持着距离,远远凝望着徐信和宁缺两人,眼中同样透着疑惑之色。
她和君陌两人的修为境界最高,能隐约感知到一些什么。
宁缺经受的最后一关有极为强大的浩然剑意,很可能是夫子亲自布置的,而此刻宁缺经受的幻境,万里之外的夫子也在其中。
而徐信落上巨石的那一刻,念力也是融入到那浩然剑意的幻境当中,以特殊的方式和夫子见了一面。
“怎么又是你们?你们都已经死了好几次又活了,难道还得再死一次?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老从我的脑子里跳出来是想做什么……”
阴冷雨夜的画面当中,徐信在高处俯瞰着年幼的宁缺口中喃喃多话,他此刻看上去不过是四五岁的模样,手上提着一把刀,要将一个华服幼童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再杀一次。
这两人是宁缺最开始杀的两个人,宣威将军府的管家和小少爷。
天启元年的那个血夜,夏侯带人闯入宣威将军府灭门,宁缺、管家和小少爷躲到一人暂时安全的地方。
忠心的管家想要哄骗宁缺和小少爷换衣服,正如很多传记小说中写的那样,准备用宁缺的命来换取小少爷逃出去的机会,这样或许在日后,会多出一个小将军复仇记的故事。
但生而知之的宁缺自然不可能成全管家的忠心,他趁着管家不注意狠下杀手,先杀管家,然后杀了自己的童年玩伴,宣威将军府小少爷。
他可以不杀小少爷,但他又很清楚小少爷必须死,这种灭门血案当中,人家最看重斩草除根,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子嗣若不死个干净,他就算逃出去了,也可能面临无尽追杀。
于是,年幼的宁缺将同样年幼但却在哭啼的小少爷一起杀死。
“看看,果然还是这一套,这书院后山里的人也是的,难道就不能弄点儿新鲜玩意?”
宁缺又一次杀完两个人后,并没有收刀入鞘,他怀疑接下来的路,还需要继续杀人。
忽然,宁缺发现一切都变了,他双脚站立的地方,已经从狭窄石阶变成了黑黄色的泥土。
这是一片荒原,无数人仰着头看着天穹。天穹那头无边无际的黑暗正蔓延过来,人们的脸上充满着绝望与恐怖的情绪,世界一片灰暗,只有云后某处透出几抹光亮。
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抬头望天,他身前那再次复活的忠心管家和小少爷就没有看向天空,而是面无表情看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他们都沉默跟随,目光永远落在他的脸上。
“宁缺都已经杀过他们好多次,再来一次选择他也依旧会杀,夫子你让这两人一直出现,又有什么意义!”
徐信的声音忽然在荒原上响起,宁缺这才发现徐信就在自己不远处,好像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但奇怪的是,他先前居然从未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