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黔中的天儿反复无常,昨日还晴空高照,不过夜里落了场雨,隔天一阵冷风吹来,差点让人以为回到了寒冬。
贺家。
杨氏抓药回来,刚到门口,就被隔壁婆子叫住:“芸娘呐,我听你那儿媳妇咳嗽得紧,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手上的闲钱还是留着给你儿子重新讨媳妇吧,别全糟蹋在这病秧子身上了。”
“唉,再说吧……”杨氏知她是好意,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悦,转身进了院。
宋回泠听见声响,想起身瞧瞧,不小心吸了口气,嗓子一痒,再没能忍住,攥紧被子,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便没完没了,咳得胸脯剧烈颤抖,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挤出来了。
这时,门被推开,一妇人飞身窜进屋中,将她扶起,拿了块方帕放她嘴边,宋回泠干呕一声,接着咳出一口鲜血溅到方帕上,咳嗽停了,可宋回泠却虚得不行,任由妇人圈在怀中。
抬眼环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头垒砌成的墙壁,上方留了个巴掌大小的拱形小窗,石头架设出的门框仅有半人高,进出都得猫腰,屋顶是用薄片石头搭建的,地面铺满了青石,就连屋子正中摆的桌凳都是石头做的,整个房间的木制元素只有房梁房门、身下的床榻以及墙角掉了漆露出发霉木头的低矮雕花柜。
宋回泠脑袋涨得发疼,晕晕乎乎间,听见身后妇人叹了口气:“回泠,我知道你不喜欢阿斩,心中有挂念的人,可你这辈子注定和那人没结果,再怎么说身子骨是自个儿的,为了个不能在一起的男人搭上命,不值得!”
妇人声线干涩嘶哑,像是哭过,可音调却很轻很柔,“大夫说了,你是忧思成疾,你要自个儿不想好,娘就是顿顿给你将补灵芝人参也没用!”
宋回泠不做声响,心头却隐隐一跳,她还以为她被车撞死后来到了阴曹地府……
良久的沉默,妇人早已习惯,儿媳妇不爱说话,连着好几日不搭理她是常事,心中泛起无尽酸楚,也只能强行压下,将怀中人扶着躺下。
宋回泠双眼微微一眯,细细打量眼前妇人,瞧着四十出头,中等偏瘦身材,皮肤黑黄,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深深凹陷进去,黯淡无光,满是疲惫,她梳了个平髻,顶上插了把银梳,盘成波浪状的头发覆在前额,秀丽别致,上身着深蓝对襟窄袖短衣,腰间系青色绣花围裙,像少数民族服饰。
“你先歇着,娘去给你煎药。”妇人俯身替床上人儿整理好被角,转身离去。
看着妇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宋回泠心跳如雷,开始慢慢消化这个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她穿书了,再也不是穿梭在现代茶园间的宋博士了!
这本书叫《少年帝王》,参考了明清历史背景,是一部完全虚构的小说,故事主线很简单,讲的是大晏王朝第二代皇帝年少继位,开疆拓土,成就千秋伟业的故事。
书中一段剧情发生在西南黔中,和宋回泠息息相关。
黔中是蛮夷统治地带,又紧邻前朝势力割据的滇国,为了控制黔中,大晏开国皇帝在黔中设立卫所,屯田屯军,军士长期驻守,农闲训练,农忙耕种,自给自足,宋回泠的夫君贺斩便是一名卫所军,也是这个剧情中最大的反派。
贺家祖籍在齐鲁一带,贺斩父亲是第一代卫所军,到黔中后,娶了当地苗夷女子,也就是贺斩的生母杨氏,贺斩出生后不久,他父亲便意外去世,杨氏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
和现代各民族相亲相爱不一样,古代汉人瞧不上蛮夷,因着有一半苗夷血统,父亲又去世得早,贺斩从小就不受待见,常被其他军户孩子欺凌,慢慢养成隐忍沉默的性子,可仇恨却在心中一点点滋生,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做人上人,将所有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底。
贺斩的人生转折点始于他十八岁这年,依照规定,军户家庭至少一人参军,贺家只有贺斩一个男丁,自然得顶上,和平庸的父亲不一样,贺斩参军后便展露极高的军事才能和谋略胆识,在一起土司叛乱中,他一人便制服了对方几十号人。
西南未定,贺斩相信他有朝一日必定能大展宏图,为此丝毫不敢懈怠,哪怕农忙时节要下地种田,也不曾落下一日训练,全身心扑在军中。
眼瞅着贺斩年满二十三,竟没有一丁点动儿女之情的意思,杨氏开始慌了,贺家就他一个独苗,他要是不娶妻生子,万一等上战场人没了,贺家不就绝了后,她如何给亡夫交代?
恰巧黔中来了一波流放犯人,依大晏律,年轻女眷可分配给当地未婚军士做妻子,可女眷少,未婚军士多,加上贺斩本就无意娶妻,杨氏怕儿子将这个机会让出去,便花了些钱疏通关系,给贺斩挑了个样貌一等一的女子,但这个女子却是个短命的,嫁给贺斩不到一月就病逝,之后贺斩一直未娶。
到他二十五岁,皇帝御驾西南亲征,一举铲除前朝余孽,贺斩在这场战役中立了首功,被破格提拔为黔中都指挥使,掌管黔中军队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