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大雪将至,天光阴暗。
电视里正传来主持人播报又一起失踪案,以及提醒广大市民小心防范的声音。
他提着一打啤酒从门外走进来, 破旧的夹克外套上沾满雪团,随着他蹒跚摇晃的步伐一层层抖落在地上。
将啤酒丢在沙发边,脱掉外套走进卫生间,他用冷水草草洗了把脸, 抬头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对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 黑眼圈浓重,脸色是病态的灰白,胡须凌乱, 一副快一星期没睡过觉的崩溃模样, 跟具会动的僵尸没什么区别。
抹一把脸上的水, 他习惯性想用毛巾擦脸却摸了个空, 然后才回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把毛巾扔掉了,因为要打扫被自己弄得一团糟的卫生间。
一想到这个,熟悉到让他恐惧的反胃感再次袭来。他又开始趴在洗手池里呕吐, 用力到脖颈上青筋直跳,可空荡荡的胃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吐出来, 只能在强烈的生理反应下痛苦地挤出带血的胆汁, 灼烧感从胃底一直蔓延到喉咙。
已经第几天了?他记不清, 只能模糊回想起些许上次他在深夜街头的遭遇:
狂闪的灯光,撕裂墙壁而来的恐怖怪物, 长着尖牙的藤蔓与骤然失色的整个世界。
以及, 那个从黑雾中走来, 有着少年外表的非人魔鬼。
他当时是不是对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个问句, 关于他曾经做过的某件事。
“你还记得你在几个月前的一个下雨天, 故意开车撞伤的那两个人吗?”少年问,眼睛是毫无光亮的漆黑,头顶黑雾翻滚汹涌,血红闪电密集炸开在每一寸天空中,像是能将整个天幕撕裂开的愤怒。
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否认,可能是充满恐惧地反问对方是谁。
但对方的话的确让他隐约回想起今年夏天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时他喝醉了,赌.场讨债的人又一直对他穷追不舍。他想从前女友手里那点钱救急,可那个贱.人不肯,还一直哭着说她没钱了。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噢,他想起来了。他那时候正在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却被两个路过的陌生人打断,其中一个女孩还用啤酒瓶敲破了他的头。
盛怒之下,他开车撞上了那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天哪,这个人是来给他们寻仇的吗?!
没等他继续撒谎狡辩,少年已经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是你,也找了你好一阵。而现在,是该让你为那件事做出偿还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蛰伏在他脚边的黑色藤蔓如寻找到目标的毒蛇,立刻窜出来死死卷住他的四肢与咽喉,迫使他张开嘴。
接下来的事他就几乎都记不清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口腔直接入侵到了他的胃里,紧接着的带来的是几乎能让他发疯的剧烈痛苦,以及直到现在的不间断折磨。
“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他记得少年这么说过,就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冷漠。
“你会成为一件漂亮的礼物。到时候我再来收取。”说完,所有异象都消失了。
没有怪物,没有藤蔓,没有黑雾与少年。
可他却从此被噩梦缠绕住,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也会惊醒,还时常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里爬动,扎根,甚至是生长。
这种挥之不去的可怕感觉让他感到非常恶心。
尤其在昨天,他因为想要靠酒精来催眠自己,却仍然被噩梦折磨到惊醒过来,被胃里过于撑胀的感觉催促着去卫生间吐出来。
全是虫芽。
嫩绿色的植物细藤包裹着微微抽搐的,类似蠕虫的丑陋幼体,黏湿扭曲。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将那些可怕的东西冲掉,一边伸手拼命伸手去刺激喉咙,试图把所有虫芽都吐出来。然而除了酒精与胃酸,再也没有别的。
雪越下越大,他坐在沙发上麻木地灌酒,身体忽然抽搐下,紧接着那种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皮肤下爬动生长的恐怖感觉又来了。
他急躁地扔开酒瓶,疯狂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直到将自己脱个精光也不觉得冷。
失去了衣物的遮挡后,他看到自己身上已经长满一个个形状诡异的包块。它们仿佛会呼吸那样缓缓起伏着,表面布满扭曲的,像是血管或者植物细枝的东西。
强烈的恐惧与崩溃让他吼叫着咒骂,四处寻找着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想要将它们挑破弄出来,哪怕将自己的皮肤剪破得千疮百孔也无所谓。
下一秒,黑暗压迫而来,天空一瞬间从清晨跌落进深夜,血色闪电隆隆滚过窗外。大门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外力掀砸开,身穿黑衣的猎杀者如约而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轻俊秀得超乎想象的脸孔,肤色苍白,简直像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有一双麋鹿般漂亮漆黑的眼睛,眼神却毫无人气,和他视线相接时会有种掉进深渊那样的冰冷战栗。
“该开花了。”少年笑起来。
话音刚落,无数花朵钻破他的血肉与皮肤疯长而出,鲜红欲滴的妖异。
狂风夹杂着大雪扑向窗户,震动出的激烈杂音让贝尔纳黛特立刻挣扎着清醒过来,额头与手心里满是冷汗。
她看到自己正坐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无比熟悉的,是她自己的房间,是在皇后区森林山街道。窗外依旧飞雪满城,苍白寒冷。
将掉在地上的暖手袋捡回来,热意顺着指尖传入肌肤里,驱散了她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不安。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快一个小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