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骨灰被安置在向阳的山坡上,旁边的坟冢里躺着二筒早逝的父亲。
他已经走了十多年,每每回忆,二筒只觉得面目模糊。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媳妇离婚后,精神受了刺激,疯疯癫癫,成天不着家。
破衣烂衫涎着口水,眼神愣怔怔直勾勾,谁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去世了。
二筒甚至没见到最后一面,只记得爷爷带着十三岁的他来到这片山坡,指着突起的土堆说:“你爸埋这儿了,磕头。”
二筒懵懵懂懂地照做了。
爷爷微微叹了口气,使劲抽了一口旱烟袋,又加了一句:“等以后我走了,埋他旁边。”
成年后,二筒曾开玩笑说就算在城里买不起房,也得买块高大上的墓地。
大理石的面,花岗岩的碑,左邻右舍都是体面人,辛苦了一辈子,怎么也得享受享受。
“放你娘的屁!”爷爷抄起铜烟袋锅,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人死如灯灭,有那钱干点儿啥不好?我就在天堂坳,哪也不去。”
往事历历在目,唯一的亲人却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二筒跪着掬起最后一捧土,填在泛着青草香的坟头上,随后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围着新坟扎扎实实踩了一圈:“爷,见着我爸了吧?你俩以后好好过,没钱花了,就托梦,我给你们烧。”
再次回到老宅,二筒只觉得恍恍惚惚的。
他把爷爷那张老摇椅从屋里搬了出来,古旧的藤条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横七竖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油泥,那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二筒撑着两侧的扶手,一抬脚坐了上去,老摇椅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地低吟了起来。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他仰躺在上面,眯着双眼,任凭天堂坳的风随着摇摆的节奏,漫不经心地涤荡。
二筒将铜烟袋锅放在嘴边,学着爷爷的样子狠狠吸了两口,呛人的老烟油直冲鼻腔,他一边咳嗽一边贪恋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从难得的静谧恬淡中拉了出来。
“老板,咱们店被查封了!”是奶茶店店长,他非常担心自己拿不到这个月的工资,急得噼里啪啦的,像是点燃了的炮仗,“你什么时候回来?”
“查封?”二筒一下子清醒了,他腾地弹了起来,身体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双眉紧蹙,“谁封的?怎么回事?”
“好像是卫生消防还有市场监督,我也搞不清楚……”店长慌了手脚,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钱。
“一起来封的?”二筒自认为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奶茶店的手续也齐全,怎么会……
“老板,那个……我家里有急事……”店长吞吞吐吐,却又不得不直奔主题,“得马上回去一趟。”
“啊?哦……”二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到刚刚离世的爷爷,感同身受,暂且把查封的事儿放到一边,心软了一下,“回吧,不扣工资,别有负担……”
店长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愣怔了片刻,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我不是请假,我……我不干了。”
尚未出口的安慰被堵在了半路,二筒只觉得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濡湿沉重,喉头艰难地滚了几下:“行吧,人各有志,前途似锦。”
“老板,你是个好人。”这个时候离开,原本就有雪上加霜的嫌疑,若是再……店长心里过意不去,但还是硬着心肠提了一句,“家人住院经济上有点儿紧张,能不能……”
二筒突然想起一句话,我跟你谈感情,你却只跟我谈钱。
现实,这就是现实啊!
他咧开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都说我是个好人了,能不给你结工资吗?放心,一分都不会少。”
本想揶揄几句,没想到又有电话进来了,二筒只能匆匆打发了店长。
是奶茶店的房东,一上来就气急败坏:“门面不租了,你赶紧搬!”
“怎么就不租了?还没到期呢?”二筒心里咯噔一下。
“我租房子给你做生意,你不能毁我啊!”叮叮叮叮,房东一口气发来七八张照片,愤怒都要追到天堂坳了,“你看看,看看,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哪天房子都给我烧了!”
二筒定睛一看,只见卷闸门上被泼了一大片鲜红的油漆,夹杂着鸡蛋壳烂菜叶以及可疑的黄褐色物体,腌臜不堪,连带着隔壁商铺也遭了牵连。
白色封条混在其中,被染得花里胡哨,黑字洇了墨,糊成一片,原本的凛凛威风大打折扣。
操他妈,谁干的!
二筒咬紧后槽牙,双眼直冒火,恨不得钻进屏幕,把藏在暗处的始作俑者给揪出来。
“老板啊,你发发慈悲,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一家老小都指望这铺面租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