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吃饭,却不肯让楼建瑞也去,大喝道:“坏分子,本干事去吃饭,你继续劳动,等我回来检查!”
他扭头大声警告:“谁再敢偷摸给资本家坏分子吃东西,就和坏分子一起加强劳改!”
说完他啐了楼建瑞一口,得意洋洋地走了。
楼建瑞待他走远,哆哆嗦嗦地从泥水里爬上来,蜷缩在一个草垛边取暖。
这时候从草垛后面丢过来一个黑面饼子,然后一阵窸窸窣窣,丢饼子的人已经跑了。
楼建瑞握着那块又冷又硬的黑面饼子,寻思着从哪里下口咬,他门牙被打掉几颗,不方便吃东西。
建军以前托人照顾他,他的日子还好过些,那人被调走以后就形势大变,这个张干事就跟张扒皮一样贪得无厌。
他不想让建军担心,所以什么都没说。
说了有什么用?除了让建军担心,连累建军,没有半点益处。
“嘿,你这个资本家坏分子,竟然敢躲在这里偷吃!可算被我抓个正着!”去而复回的张干事凶神恶煞般盯着蜷缩在草垛根儿上的老人家,抄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朝他打去,“我让你偷吃,我让你偷懒耍滑,我让你……”
“住手!”
随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一名坚毅挺拔的军官出现在张干事身后,他抬手抓住挥出去的木棍,脚下一踹就把张干事踹翻在地。
“谁!”张干事被踹得一个跟头,慌忙爬起来就见眼前多了三名军人。
两名士兵手里拿着手电筒,肩上背着长木仓,神情凛凛,一副随时都要枪毙他的架势。
“赵、赵营长!”张干事吓一跳,忙恶人先告状,“赵营长,这资本家坏分子每天偷奸耍滑,逃避劳动,所以……”
“拿下!”赵营长不听他啰嗦,一挥手就让士兵将张干事扭捆起来。
赵营长冷冷道:“让你监督劳改情况,你竟然作威作福欺凌老人,抓起来交给纠察队。”
张干事还想狡辩却被小战士抬手一扭卸掉了下巴,疼得他呜呜地却说不出利索的话来。
赵营长亲自把楼建瑞扶起来,歉然道:“楼大夫,抱歉,让您受委屈了。”
楼建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来管他的事儿?
赵营长解释道:“楼大夫,铭城那边省军区医院发函邀请您去做个手术,我们林团长命我亲自护送您过去。”
楼建瑞想起弟弟楼建军寄过来的片子,那是什么大人物的片子吗?竟然能把他接过去?
他垂首看看自己颤抖而苍老的双手,这双手还能拿手术刀吗?
他捏了捏手指,仿佛看到那熟悉的手术刀出现在掌心,陡然生出一股力量。
他可以的!
两日后顾云山收到楼建瑞抵达省军区医院的消息,他并没有立刻给夏明双打电话让她带小妹过来,而是给楼建军去电话让他去探望楼大夫。吕参谋长那边已经给安排好,让楼建瑞先在省军区医院做个检查,调养几天身体,等状态恢复差不多再让夏明双带小妹过来。
楼建军去探望自己堂兄,兄弟俩少不得要在无人处抱头洒泪。
楼建军探望过堂兄以后就忍不住想把人留在铭城,不想让他再回劳改农场。
他知道哪怕自己豁出去受处分,也没那个本领把堂兄留下,别看他是市革委会的干部,反而更敏感,更无能为力。
钟淑娴给他出主意,再求求顾云山。
楼建军却有些不好意思,“顾工只是机械厂的工程师,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钟淑娴:“可人家把堂兄给调过来做手术了。”
楼建军:“顾工指定动用了好大的人情,做手术行,要留下怕是不容易,人家也不愿意担这个风险啊。”
钟淑娴:“我感觉顾工在部队的关系挺硬,说不定能行呢。”
这世上的事儿没找对关窍就觉得难如登天,一旦找对又发现非常容易。有些事儿对他们来说无比艰难,对有些人来说却又易如反掌。
他们家庭成分不行,可人家顾工三代贫农,还是清大大学生,是部属机械厂的总工兼副厂长,政审背景硬得很。
楼建军也忍不住想试试,就骑车上门拜访顾云山。
绘图室、实验室、车间这些是保密单位,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顾云山就把他约在食堂,边吃边聊。
自从初三去家里拜访过以后,楼建军和顾云山已经见过面,他亲自带着儿子到机械厂家属楼拜访过。
两人在食堂角落吃饭,人来人往的倒是也没打扰他们的。
厂里同事们都知道顾云山的脾气,如果没事他就在打饭口那里就近吃饭,路过的人可以闲聊两句,如果他和人坐在角落那就是有事情说,别人最好不要随便打扰。
楼建军满脑子都是堂兄的事儿,囫囵吞枣地把饭菜扒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