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麦收以后和秋收以后都是各生产队缴纳公粮的时候,那几天从大路直到粮管所前的水泥地上,都排着长长的车队。
日头在天空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缴公粮的老农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散发汗酸味的手巾,头皮被晒得都油汪汪的。
为了当天能把公粮交上,他们天不亮就出发,麦子用各种箢篼、大笸箩装着,木板车要么套牲口,要么人力拉拽。
哪怕来得再早也不一定顺利把公粮交进粮管所,得先等,工作人员不到八点半是不开门的,早一分钟他都不上班。
等工作人员打开大门,三四个办事员懒懒散散地出来,推磅秤的,拿着账本的,拿着检测工具的。有那么一两个工作人员一脸的不耐烦,对着交公粮的社员们吆三喝四,让他们安静,让他们排队,让他们不要乱问。
顾队长带着好几个大小伙子,赶着三辆牲口车,拉着满满当当的麦子。
往年他都很紧张,因为办事员说卡就卡一下,检查的时候说你麦子不干,你就得拉回去,不想拉回去就在旁边空地上现晒,直到他们说合格才能入库。
刘会计说要跟办事员表示一下,意思意思,这样人家就不会故意卡,只要差不多就能给过,顾队长却不肯。
顾队长觉得生产队无偿缴纳公粮,按理说办事员应该积极主动地服务生产队,怎么还摆架子呢?收不齐公粮,他们不得吃瓜落?刘会计却说如果人家卡着你让你交,那你队上的公粮指标就完不成,就不给你化肥、农药、种子之类的指标。
顾队长大儿子顾大柱瞅着一个办事员过来,赶紧提醒顾队长,“爹,肥头来了。”
肥头叫刘飞同,在这个人均清瘦的年代他如此肥头大耳,可见多吃不少粮食。
刘飞同溜达一圈,就有生产队的队长上前和他打招呼,递烟,趁着点火的时候就悄悄往他口袋里塞东西,意思意思。
刘飞同伸手捏了捏,知道是多少,便眉开眼笑,还上前抓几粒麦子,往嘴里放一颗咬了咬,点点头,“嗯,不错。”
其他队长见状也忙请他检查一下自己的。
刘飞同溜达到顾队长这里,等着顾队长意思意思。
顾队长吧嗒吧嗒抽烟袋,没表示。
刘飞同撇嘴,眼神就鄙夷起来,老木头一点都不灵通。他瞟了一圈,拉着脸挑刺,“你们怎么赶着牲口过来呢?不允许这样啊。这里都是交公粮的,还有人要在这里晒粮食,你们赶着牲口过来,又是拉屎又是撒尿的,不卫生!”
他吆喝着让顾队长把牲口卸下去,前面不允许牲口过去。
顾队长瓮声瓮气地指了指那个意思过的队长,“他们不是也赶着牲口?”
刘飞同:“人家带了粪兜子。”
牲口粪都是肥料,谁家也不舍得拉在外面被别人捡去。
顾队长:“他粪兜子还能兜住尿?”
刘飞同一噎,“他们也得卸下来,你们更得卸。”
顾队长倒是也没对着干,就让自己人卸牲口,这点路拉过去就行。
他让大柱牵着几头牲口去一边饮水喂草,他们自己带了草料来的。
刘飞同伸手从大箢篼里抓一把麦子,尝了一粒,“啊呸,都没晒干就来交公粮,有你们这么办事的?”他指着顾队长,“你们这几个家什儿里的都不干,回去吧,晒干再来。”
顾队长立刻火了,“我们特意晒得焦干来的,一咬嘎嘣嘎嘣的,我保管你说合格的那些都不会比我们的更干。”
刘飞同瞪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你甭吆喝,这是政策规矩说话,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顾队长:“这不就是你说的,你咋想你说的就算呢?”
刘飞同被他一噎,这土老帽还怪会抬杠的。
他在这里吵吵,恰好张丹萍骑自行车过来,她要去革委会办事就顺路过来帮顾家岭生产队打个招呼。
张丹萍去过夏明双家好几次,夏明双也请她帮忙给顾队长买过化肥农药的,所以也都认识。
她见状就骑过来,笑着和顾队长打招呼,“叔,交公粮呢?”
顾队长原本拉着脸呢,见到张丹萍都没那么快收回来,“哎,张经理你忙呢。”
张丹萍就笑,然后等着刘飞同,“大刘,咋回事呀?”
刘飞同看到张丹萍过来,立刻笑着大献殷勤,他正找对象呢的年纪呢,早就看上张丹萍,可惜张丹萍对他没意思。
她虽然没明说,却嫌弃他肥头大耳,嫌弃他势利眼儿,嫌弃他手不干净嘴不干净,反正就是各种看不上。
刘飞同讪讪道:“没事儿,检查公粮呢。萍萍,你来找主任啊?”
张丹萍:“对呀,我找姨夫说点事儿。”说着她又对顾队长道:“叔儿,你放心吧,你们生产队每次都认真完成任务,革委会都夸呢。我们明双姐也说了,顾队长最是个认真实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