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邵川看见她眼睛下有团不自然的黑色,就伸手用手指抹了一下。
宋芙没动,眨眨眼睛问他,“怎么了?”
蒋邵川看着自己指尖化开的颜色,笑了,“眼妆没卸干净啊。”
“噢。”宋芙闻言,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眼尾,“可能今天卸妆卸得太急了,这样?”她把脸转过去一点,让蒋邵川帮忙看。
蒋邵川凑近了,又用指腹在刚才的位置轻轻擦了擦,才迟疑地说,“好像是看不大出来了,不过你回去最好还是重新卸一下吧。”
其实他觉得挺奇怪的,宋芙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慢条斯理的,急于卸妆导致妆没有卸干净,这真不像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想到这里,蒋邵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宋芙露出疑惑的眼神,还没问,蒋邵川自己就招了,“也没什么,就是吧,你说你一看见我睡着了都要硬把我挖起来卸妆的人,是怎么容忍自己卸妆没卸干净的啊?”
宋芙愣了愣,“你是不是在等我。”
她的声音倏地变轻了,似乎也是底气不足。
蒋邵川说,“我也不是只有今天——好吧。”
话说到一半,蒋邵川忽然与身边这
个人通了灵犀。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上车以来,宋芙就一直是挨着他坐的,汽车拐弯,刹车,等等,任何方向上的惯性都没有使宋芙远离他——不,那是被余川在大雨倾盆的夜里带离桥洞的阿宋。
其实,这一夜阿宋所承受的远不止余川看见的这些。
这一夜,她碰见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酒鬼,连带着她去开一间房都不愿意,几乎在桥洞下就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在那个男人心里,阿宋就只是个最下等的女人,只要他有钱,就可以不顾她的意愿对她做任何事。
阿宋躺在河滩的砂石上,衣裙凌乱不堪,她看着周围其他几个女人看热闹,或许也夹杂着一点点犹豫的眼神,眼里渐渐失去神采。绝望几乎使她不想挣扎了。
“死变态!”忽然,有一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大声喊出了这句话。
酒鬼醉意熏熏,理智混乱,直到听见这句话,才猛地清醒过来,他意识到,阿宋身上缺失了身为美女的诸多特性,确实就是个丑八怪啊。
也不知道是一种幸运,还是更深切的不幸,总之,酒鬼不是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面对这样
的阿宋,他失去了兴趣,只有感觉到一股愤怒喷薄而出。
雷声轰隆,闪电劈开了夜色,有一瞬间他看清楚了阿宋妆容厚重的脸,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阿宋没有防备,耳边“轰”地一声,口中尝到腥味,却感觉终于得救了。
她的恐惧和骤然放松的神经使她无比疲惫,任那男人把她拖出桥洞,好一阵子拳打脚踢。
大雨不合时宜地落下来,每一颗雨点都重逾千斤,她累,痛,咬住牙齿,不想反抗,甚至不想睁开眼睛。
其实她早就已经放弃了,她不怕死,只是仍然害怕受辱。
每一次被打的时候她都想,此刻就死去,或者晚一些死去,都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很讽刺,没有人那么狠,会真的对她下死手,就像这个酒鬼,发泄够了,也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回可以避雨的桥洞,裹紧湿漉漉的衣服坐在了一堆乱石杂草上,然后,身体慢慢地歪下去,倒在了地上。
她没事,只是想躺一躺,只是想躺一躺。
这一段剧情是在后面作为阿宋的回忆出现的,但在拍摄的时间上,它比余川赶到桥洞的这一
段要前,这使得阿宋的情绪顺着一条时间线连贯了下来。
在电影里,余川并没有亲眼看见阿宋的这段经历,只是从阿宋的寥寥数语中得知了一点皮毛。
可是,蒋邵川是知道的。
阿宋颤抖的身体,惊惧的神情,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阿宋的每一道伤痕,每一滴鲜血,每一个随时准备赴死的眼神,还有某些时刻一闪而逝的恨,无数的隐忍,让人不敢细看的悲伤。
虽然阿宋最后对余川笑了,虽然阿宋还可以自己扶着余川的手站起来,但是,阿宋心里怎么会不脆弱呢?
沉默突如其来,再次席卷了后车厢。
蒋邵川心里的惆怅像暴雨时汹涌澎湃的河水,此刻,就快要漫出河床。
他将要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明白,阿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常常坐在他的身边,沉默,说话,或者笑。
她的痛苦是连贯的,可以抓住的,不是只存在于镜头下,银幕里,她的痛苦会呼吸。
忽然,肩膀上一沉。
蒋邵川不用侧眼,也知道是宋芙靠了上来。宋芙也许睡着,也许醒着,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就如同守住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