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镇西面寂静如坟场,无声凄凉。
入了夜。
气温急剧下降,飘洒如丝的微雨也变成碎雪,飘飘零零,为这坟场蒙了一层凄凉素白。
在陆缺离开以后,赵知远就披衣坐在院外,入神看着碎雪飘落。
此时。
他脸上的血管若隐若现,呈现一种瘆人的青灰色,遮盖了大半张脸,几乎不像是活人。
脖颈后,凝出豆大汗珠,一粒粒滚落下来。
拳头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显然极为痛苦。
他从怀里取出一包白色粉末,往口中倒了些,不多时嘴角流出血迹,脸上诡异之状才缓缓平复。
“没多少日子了。”
赵知远自语了一句,口中呵出的白汽,随风而散。
其实当年流放到锁龙镇,被公差废了武功,他还未满而立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大好时候,心里不服,便想恢复武功,凭双拳打出锁龙关!
而为了尽快恢复武功,就用了以毒药催生内力的偏门手段。
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年之后,武功的确恢复了。
可毒药的毒性也已深入脏腑经络。
而且副作用极大,每晚亥时,脏腑之间便会如刀绞火烤,疼痛难忍。
想缓解这种疼痛,就得必须继续服用毒药……
砒霜!
因此也成了恶性循环。
到今年年初毒性已遍及赵知远周身,渐入心脉,只是放心不下陆缺,才一直以一口心气硬撑着。
陆缺年纪尚小,若他死了,就无依无靠了。
如今不同了。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陆缺展现出来的心机、城府、实力,这三点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似乎真的长大了,自己已能撑起一片天地。
赵知远心里释然,思忖自己有一两个月的日子,还能看到陆缺晋升先天宗师,老天待他已是不薄。
世上没有不死的父母,但能看见孩子在浮世红尘立稳脚跟,足够了!
赵知远抹了抹脖颈后的汗珠,起身准备回房,门环忽然响了起来。
这时候早就过了戌时三刻,罪民各自归家,不得外出,来人想必是镇上公差。
赵知远转去开门……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陶三门陶百总那张马脸,他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拎着一包熟食,脸面堆笑,像是不怀好意。
两人关系其实不错。
陶三门也不见外,一搡赵知远,拎着酒菜就走了进去。
“赶紧的,备上炉子!”
赵知远轻骂了一句,他娘的,陶三门不怎么管罪民喝酒吃肉也就罢了,还专门找罪民喝酒,监守自盗,公差当到这份上也真没谁。
当然,有酒有肉,不可辜负。
赵知远在小柴炉上生起火烫酒,就在灶房里点了油灯,摊开熟食,与陶三门举杯对饮。
三杯酒后。
赵知远笑道:“陶百总这差当得可真自在!手下弟兄天寒地冻还在巡逻,你却能在这儿喝酒吃肉。”
陶三门闷哼了一声,面如苦瓜。
“你拉什么脸?”
“我郁闷啊!”
“嗯?”
陶三门扬起酒杯,一饮而饮,吐出一口酒气道:“还不是上回神秘人救柳记药铺千金,身份不明,上头不放心,非让我把这人给查出来。”
赵知远嘴角笑意越发浓郁,才喝第四杯酒,就图穷匕见,露狐狸尾巴了?
果然,宴无好宴。
不过两人都算老狐狸了,不同的是陶三门是天性使然,赵知远却是后来在锁龙镇渐渐磨练出来的。
他瞥了一眼陶三门,“没查到,所以来我这儿探口风?”
“这话伤感情,我要是娘们儿,非挠你脸不成!”
“陶百总要是娘们儿……嘶,本来百总得这副尊容就很瘆人,知道的是喝酒,不知道的是马面来勾我魂儿了。要是在真生成了女儿身,得多倒胃口啊。”
两人哈哈一笑,揭过一篇。
陶三门挠着后脑勺道:“这事还真是件要紧事,守关将军那边发了话,如果我姓陶的没能耐查出神秘人底细,就把胡粲派回镇子调查,那祸害你也了解,让他回镇子,肯定少不了借题发挥,多害几条人命。”
“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老陶自吹自擂,锁龙镇有我在,能镇得住那些宵小之辈,也能照顾几分良善之人。”
“不说多好,大家日子还能过的去。”
“倘若我接连办事不利,给守关将军调到别处,换成胡粲管理镇子事宜,那狗娘养的就会一手杀人威慑的狠辣手段,镇子西面近两千三百人,哪儿还有活路?”
一大通话说完,陶三门连灌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