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心中那点微恼霎间时全消了下去。
她看看谢征, 又看看从庄子里迎出来的那断了一臂一腿的大叔,尽管心中依旧疑惑, 但还是推开半掩的院门, 略带迟疑地抬脚迈了进去。
谢忠盯着樊长玉的背影,见她步伐沉稳,行走之间吐息绵长, 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心中顿时有了个猜测, 他看向谢征:“侯爷, 这姑娘……莫非就是孟家后人?”
只是……侯爷同这姑娘的关系, 似乎不太一般?
谢征不置可否。
日头西斜,他半边侧脸和眼睫都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淡金,瞳仁里映着樊长玉走远的身影,眸底的神色浓郁得不可窥视。
他道:“晚些时候,你亲自送她回去。”
谢忠微微一愣,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眼底不由也多了几分黯然:“您去那里,身边多带几个人吧,我怕魏严……”
“我有分寸。”
谢征打断谢忠的话,最后看了一眼樊长玉沐着霞光的背影,转身离去。
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极长, 倒伏于这万千霞光之下, 愈显茕茕孤绝。
樊长玉进了小院,便听一房门半开的屋内传出嘈杂话音。
“老子不喝这苦得吐胆汁的药, 给老子拿酒来!”
“朱将军, 您莫要为难小的, 您一身旧疾, 大夫千叮万嘱了,切莫沾酒。”
“我滴个亲娘哎,老子被关了十七年,再不尝尝那烧刀子是个啥滋味,这舌头都快生锈了!”
樊长玉走近,从半开的房门往里瞧去,只见一方脸大胡子靠坐在床头,一名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立在床边,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樊长玉站的地方有些挡光,叫里边的人注意到了她。
那方脸大胡子扭头往外一看,倏地眼眶一红,不确定般唤了她一声:“丽华妹子?”
樊长玉并不认识他口中所唤之人,站在门边没动,也没应声。
倒是对方仔细打量她一番后,忽而改了口:“不对,这眉眼不像丽华……丽华也不在人世了……”
他似欣喜又似难过,几乎不敢相认,颤抖着嗓音问:“你……是长玉吧?”
樊长玉一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又想到谢征先前进京的目的,以及今日突然说要带自己来见一个人,便猜测这人应当是自己外祖父麾下旧部,一时心中也难掩激动和伤怀。
她推门进去道:“您认得我?不知您是……”
对方几乎掩面而泣,粗声哽咽道:“苍天有眼呐!竟让我老朱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孟将军的后人!”
十七年的冤屈和死别,饶是朱有常堂堂七尺男儿,再见故人之女,也不禁泣不成声,他望着樊长玉道:“我是你朱叔叔,十四岁在你外祖父麾下从军,从一马前卒做到振虎校尉,你母亲也是我半个妹子。”
真正得知这人是自己爹娘故人,樊长玉心中激动无以复加,可站的近了,发现朱有常掩在被下的两条腿,隆起的弧度太过单薄,根本不像一个成年男子的腿应有的大小。
她只觉一下子喉头涩然,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道:“朱叔叔,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您的腿……又是怎么弄的?”
朱有常亦是满面沉痛,他愤声道:“孟将军运粮之失,乃是魏严那狗贼构陷的!至于我这双废腿……”
他说着拍了拍掩在薄被下的单薄腿骨,故作不在意般苦笑着道:“是当年在罗城战场上伤的,不提也罢。这十几年来毫无知觉,倒省了我在牢里的痛楚。”
樊长玉想到先前在门口处,谢征的人说的朱有常的腿已医不好了,便觉得难过。
她问:“魏严关了你十七年?”
一提起魏严,朱有常便恨得咬牙切齿:“虎符一日没找到,那狗贼便一日难安,只得把我等想替孟将军翻案、替谢将军和承德太子报仇的人关起来。”
樊长玉惊道:“谢将军和承德太子的死也和魏严有关?”
朱有常将当年魏严以虎符和亲笔信让孟叔远掉头回罗城救十六皇子的事详细同樊长玉说了一遍,又把他和谢征等人的推测道出。
他咬紧后槽牙:“那狗贼狼子野心,定是当年便想扶一个傀儡上位,自己把持朝政,才设计了这一切。否则何故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一死,先帝驾崩,他便仗着魏、谢两家在军中的势力,力排众议推举了毫无根基的十九皇子继位?”
樊长玉得知当年运粮之失的真正缘由和外祖父背负冤屈的真相后,也是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除了难过和愤怒,她却觉着当年的真相肯定还有所隐藏。
自己的父亲在清平县上十几年,虽沉默寡言,却是个忠厚仁善之人,杀猪卖肉,遇上贫苦人家来买,他会故意少收钱。
谁家有个难处,他也尽力帮衬,就算是碰上乞丐,他都会施舍一二。
也正是因此,当年宋老秀才死了,宋母孤儿寡母跪在街头求人施舍一口薄棺葬,她爹娘才毫不犹豫地帮衬了宋家。
自己的父亲当年既是外祖父麾下重将,那他不可能不知道运粮一旦延误,于孟家意味着什么,于锦州意味着什么,于大胤又意味着什么。
樊长玉不相信他会为了所谓权势,帮着魏严构陷外祖父,害得外祖父落个千古罪人的骂名,又背负数十万将士和百姓性命的血债。
况且俞浅浅曾经说过,齐旻恨随家人,当年太子妃选中随家替齐旻脱身,或许也有原因。
自己父亲当年去找的接替运粮军队,正是随家的崇州军。
这其中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樊长玉猛地抬起头看向朱有常:“朱叔叔,魏严或许真是那大奸大恶之人,但我不信我爹会帮着魏严做那等丧尽天良之事!他若当真对不起我外祖父,我娘第一个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