颊血色尽失,比起先前,更像雨打的牡丹、濯枝的败桃。这让他失去兴味,更喜她那番烈女的姿态。
他咂嘴,百无聊赖般,将腰刀抽拔出鞘。
“肃王未必会亲自来赎你。”
阿萝泪光一摇,紧咬下唇,没有答话。
柴荣见状,找到了取乐的办法。
他视线散漫,勾勒铁刃的冷光,话语絮絮不断:“我侍奉过巫王,也伺候过大越的太子。”
“在这帮王室身边,我呆了许多年,最清楚他们什么德行。”
他翻腕,竖起刀尖,眯目瞧过去,又道:“但凡危及了王室的利益,他们定会优先自保,将旁人、手足、亲缘弃之不顾。”
“你的父……”
话语过半,忽被风声截断。
“簌!”
只见少女娇躯一倾,竟自石壁借了力道,呈玉石俱焚之姿,向柴荣直直扑去。
可阿萝真是扑向柴荣吗?
她的心口正对的位置,分明是冷锐的尖刀!
柴荣眼疾手快,急急向后一撤。
阿萝扑空了。她摔倒在地,脸颊撞入尘泥,沾满潮湿的濡灰,肩颈也疼痛如碎。
柴荣错愕地滞了半晌,终于意识到——
她方才的行为,不是为搏一线生机,而是要掐断命数、就此死在他刀下。
“呵……”柴荣笑了一声。
很快,低笑漫延,充盈着狭小的洞内:“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肃王不会亲自赎你,你就要自寻短见?”
“可你何必难过?”柴荣话语讥诮。
他收刀入鞘,向着洞外随手一扔。只听扑的一声,川连的赠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妖女,你应当接受——你曾被你父王与母后抛弃,早该习以为常。这才是王室的样子,你难道从来不曾觉察吗?”
阿萝没有应答,也不曾动弹。她了无生机,像一片飘零的落叶。
“但你确实不必难过。”柴荣又道。
他伸掌,往怀里摸索,边道:“肃王从未对女子动心,既与你有露水情缘,虽不会亲自来赎,总归也怜香惜玉。”
“出点钱、救你回去,应当是没问题的。”
“只是……”
说话间,他已摸出手帕,摆弄几下,又抓起阿萝,捂住她口鼻。
“不知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我可得小心些。”
阿萝挣扎着,视线越发昏蒙,气力与意识也逐渐远去。
她又一次摔落地上,身骨却并不疼痛,只尝到难言的冰冷与荒凉,似被人丢入冰窖。
刹那间,重重往事浮现眼前。
她想起竹屋的月、翩跹的蝶,与那台山的金龙、厮杀的池鲤。她也想起怀抱、臂弯,还有落上前额、堵住双唇的一个个吻。
所有的一切纠缠着,像断线的玉珠,骤然散乱各处。
一滴泪淌下,烫得阿萝浑身一抖。
她终于感到疼痛。
疼痛仍自指尖来,一点点地爬上,像初升的月儿那般,很快笼罩了她。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没能撞上那刀尖?
很快,她也要变成一把刀、一件利器,交到敌人的手中,扎进她爱人的心脏。
她不想那样的。她想他一直好、一直好。
阿萝的意识慢慢破碎了。
她竭尽全力,对着远去的步伐,发出近乎缥缈的声音。
“别伤害他……”
求求你们。别伤害他。
都是她一人的错。不要伤害他。
……
另一边,都尉府灯火通明——
魏玘默立,面向后罩房,与满院辉光相背,神情晦暗难明。
青蛇缠他指间,缓缓游移爬动。
在他身后,人影寥落。郑雁声抱紧双臂,在院内左右徘徊;孩子们睡眼惺忪,显然不知状况,受小厮护住,暂且移步前院。
除却凌乱的足音,后院再无其余声响。
魏玘垂首,望向指尖,对上乌黑的两枚眼珠,寒霜刻入眉骨。
郑雁声瞥他一眼,三两步抵达他旁侧。
许是因酒意初醒,她的话里镌着浓浓的鼻音:“表兄,不要多想。”
“既然那人绑了阿萝,定是有所图谋。在实现目的之前,他多半不会轻举妄动,不敢对阿萝做些什么,更不会害她性命。”
不待魏玘答话,她又别眸,十指互相揉捏,似在纾解情绪。
“肃王宿卫、郑氏家丁、少主一侧、燕南军、翼州官吏……各方都在寻找阿萝。柴荣那恶徒兴许自己也会有消息。我们、我们只需……”
说到这里,她仿佛错乱,语句陡转,跳向其余话题:“或许、或许……”
“或许情势还不算太糟。”
“说不定,柴荣尚未将阿萝的身世……”
——说着说着,话语又熄了。
从始至终,魏玘神色平静,缄默无言。
郑雁声颦紧眉头,似是再撑不住,呜的一声,瘫坐在地上。
“都怪我!”她掩面泣道,“贪酒便罢了,非要她送我回来。我就该挽着她陪我入睡,若我多说几句,哪会有这样的事……”
魏玘望着青蛇,并未向郑雁声瞧过一眼。
他动指,摩挲冷硬的鳞片,噤声良久,才道:“不怪你。”
言罢,他勾唇,弧度悲凉而寂寥。
“怪我。”
话音刚落,男子的话语突然破入。
“殿下!”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川连身披夜色,步伐匆匆,一头扎进后院——
“柴荣送讯来了!”
章节报错(免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