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离不仅没有笑,他还低头抚摸了一下心脏,鬼是没有心脏的,唯有执念和心魔。
他重活了一遭,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执念。
燕赤离陷入了回忆。
曾经他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修士如麻的魔头,父亲把他丢入海作深渊楼。魔域只尊强者,管不住下半身的魔尊,懒得教导子女,便把一百多个子女丢入魔楼,让他们自相残杀,爬出十八层的那个最强者,钦点为太子。
讽刺的是,寂渊一百多个子女,对他没有任何一点孝心,只想要权势。
作为一个疯子,燕赤离在地狱中挣扎了千年,将兄弟姐妹一一炼化,爬出来后,他望着魔域上空纯净湛蓝的天幕,呼吸到了自由,冷冷一笑,他赢了。
只有一个少年路过,怀里抱着一只鸟,用怜香惜玉的口吻,说:“这个哥哥好可怜哦。”
少年有着一双比天幕更澄澈的眼睛,眼眸微微一弯像极了月牙,充满了亲和力。
永冻荒原终年白雪覆盖,雪光照在对方身上,显出一股空灵圣洁,好像他不属于鲜血染红的魔域,属于更加辽阔悠远的天空。
那时燕赤离还不知道,这是叶清,裴玄捧在手心里的独子,他很弱小,魔域人人却都不敢冒犯。
他也不知道,叶清用“这个哥哥好可怜”怜惜过多少貌美如花的人。
当时的他嗤之以鼻。
直到他战败裴玄之手,如一只差点魂飞魄散的鬼,气息奄奄、脸色惨白地被锁在诛魔台,全身十二根铁链,锁住他的全身。
另有一把剑,刺穿了他的琵琶骨,封住了他的修为。
裴玄对他如此狠绝,燕赤离视这一切为耻辱,却一点也不恨,成王败寇,失败者本就这么凄惨。
易地而处,他对裴玄只会更狠。
“杀了他吧。”裴玄道。
胜者对败者下达宣判。
燕赤离以为自己将命丧黄泉,来世再做一只自由的恶鬼,那个少年走了出来,他说:“爹,我怜惜这个哥哥,你不要杀他好吗?”
裴玄是堕仙,即使身处魔域,一直保留着乌发蓝衣的打扮,如远山冰雪般寂然高华,他高高在上,不屑与寻常妖魔同流合污。
如果不是周身蔓延着那股血色杀意,比起一统魔域的君主,他更像一名令人心折的仙君。
可出乎燕赤离的意料。
那个少年坐在魔域之主的宝座上,撒娇般的轻轻一句话,裴玄的杀意荡然无存,也定下了他的命运。
魔域的风沙很大,可以吹垮无数修士娇嫩的皮肤,少年唇角含笑地朝他走来,一双眼眸似乎蕴含着满天星河,眼神极为干净。
少年命小鬼,为他治疗伤病,为他换衣盖被,几乎天天来看他。
那是天狩十六年,对方还没死,还活蹦乱跳着,看上去极为碍眼。
明明对方眼神那么坦荡,燕赤离依然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他嗬嗬地笑了起来,声音如破洞般沙哑难听。
这是正常的,从来没有人夸过鬼的声音好听,倒是有鬼哭狼嚎的说法。再加上他嗓子破了,无法发出悦耳的声音。
“是你爹让你来招降叛鬼?你让他死了这颗心吧,我不会给他卖命的。”他身负铁链,形销骨立,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在语气上极尽嘲讽。
他性格乖张,从没给过好脸色。
谁料少年言笑晏晏,丝毫不在意,每天都来给他疗伤送饭。
他腿断了,天天饱受寒毒之痛。他咬着牙忍受,自以为没表现出来,少年却心细如发,翌日一张温暖的虎皮,就盖在他血迹斑斑的腿上。
他认得这张虎皮。
出自九阶妖兽,是魔君裴玄的宝座垫子,此刻就像小儿玩腻的玩具一般,毫不吝惜地出现在他面前。
“多管闲事。”
怎么会有人好心怜惜一只鬼呢?
他意识到了,少年对他有优待。
“你若心疼我,不如放了我。”察觉到少年喜欢他,燕赤离身为一只高修为的妖鬼,他语气温柔,释放出靡靡蛊惑之音。
少年摇头:“不可以。”
“你放不放?你才炼气期,弱得要死,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你。”话音刚落,温度骤降至零下,燕赤离张开五指,假意想掐死他。
少年吓得瘪嘴:“鬼哥哥你好凶哦。”
却还是没有答应,看来他瞧着软乎,实际上一点也不笨。
燕赤离气得半死,只能再度被十二条铁链捆绑,不得自由。
话虽如此,他依然存活了一条命,并在少年的照顾下,养好了身体。极好的疗伤圣药,天南地北、上穷碧落下黄泉都难寻,少年的储物袋里却应有尽有。
‘裴玄太宠他了,让他根本不知道东西价值。养孩子这样是不对的。’燕赤离心里道,他冷眼旁观着,魔君的子嗣不该被培养得这般天真善良,应该是什么样他也说不出来——也许应该像寂渊魔尊的理念,把孩子都丢入海作深渊楼,生性最残酷最强大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而魔域的未来,应该是杀光人类,杀光修士,攻占修真界,而不是现在两界太平,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这条残酷的竞争法则,天道本就默许了。
虽然他也认为,如果把体质较弱的少年丢入海作深渊楼,搞不好活不过一天,还是不要那么做了。
他身体虽好了,嗓子一直没好。
裴玄那柄剑,刺穿他的琵琶骨时,也割破了他的喉咙,以至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含着玻璃碴一般,忍受千刀万剐。
就算如此。
燕赤离还是每天,忍着剧痛,怀着三分漫不经心,三分嘲笑,三分嫌弃外加一分期待的心情,去嘲讽对方几句。事后想起来,他只是太寂寞了,想跟对方说说话。
“你说……裴玄之子,看上我什么了?”有一日,他终于按捺不住这个疑惑,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