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玄做梦一样恍惚, 王恕又轻声对他说了一些什么,可他全然不记得了,脑海里只那一句“我不愿意”, 在他从屋内出来时,反复地回荡着。
一命先生在廊下已经站了一会儿。
见韦玄出来,他深深望了他一眼, 只面无表情朝前面走去。
韦玄似乎也知道他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不远处的梅树丛中, 离王恕的房间远了。
一命先生站定,便沉沉地开了口:“韦长老,按照旧日约定, 若无我首肯, 你并不能随意来探望。”
韦玄道:“现在有什么区别?那些人已经知道了他身份!出了这样大的事, 难道要我装聋作哑,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吗?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 我们该接他回去。”
一命先生只问:“回去?回哪儿去?回神都,回王氏,回到那个人人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方吗?”
韦玄愤然道:“那也比现在这个地方好!他是王氏少主, 怎能混迹在这等脏污之地, 成日里给那些贩夫走卒看病!”
一命先生便一声冷笑:“脏污之地?我看这泥盘街,比你们王氏不知要干净多少。”
韦玄终于盯着他,大声提醒:“一命先生, 受圣主神女托孤的人是我, 不是你!”
一命先生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怒火:“圣主神女托孤给你,难道是要你步步紧逼, 让他再回王氏吗?他们只是想让他活下去!”
韦玄攥紧了藤杖, 似乎便要反驳什么。
然而他眼角余光一错, 看见那道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的萧疏身影时,千言万语,终究在喉间一哽,慢慢咽了回去。
一命先生也看见了。
他无言了许久,方才一拂袖,低声扔下一句:“总之,请韦长老不要再来了,否则别怪老朽不客气。”
话说完,便向廊下而去。
长夜将尽,明月隐匿,寥廓夜空里只有疏星几点。
风吹来带着点薄薄的寒气。
王恕就站在廊下台阶前,看韦玄垂首默立良久,然后远远向他躬身行了个礼,到底抬步,慢慢消失在那几丛病梅疏阔的枝条里。
他心中到底有几分复杂:“韦伯伯受了父亲母亲遗命,这些年来一力支撑,也并不容易。”
一命先生只道:“我知道他不容易,可难道眼睁睁看他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王恕寂然不语。
一命先生不吐不快:“倘若你与寻常人一般,我都不会阻拦他半分。可……我自问行医多年,见过生死无数,太知道天命难违的道理,唯独这些年实在看不破,想不通!老天爷实在没有长眼……”
王恕却很平静:“师父,父亲、母亲、韦伯伯,还有你……都对我好,都想要我活下去。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它长不长眼,又有什么要紧呢?”
这话竟是反过来在宽慰别人。
可一命先生只觉一口意气难平:“若没有这些,你本该成为一位良医!”
但凡他能够修炼。
但凡他没有那一段病骨——
可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的“但凡”呢?
王恕转眸望着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竟笑了一声:“师父,难道有这些,我就不能是良医了吗?”
一命先生顿时愣住。
王恕又移开了目光,只看向先前韦玄消失的方向,慢慢道:“我会是的。”
韦玄一路从那梅树丛中绕了出去,整个人失魂落魄。
商陆等候在街对面,一看见他这般模样,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韦长老……”
韦玄喃喃道:“他不愿意,连剑骨都不愿意……”
商陆微微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韦玄的面容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身形也伛偻下来,久久没有再说话。
商陆终于问:“他不愿意,那心契……要怎么办?”
要还给周满吗?
韦玄怔神了许久,才自袖中取出那枚赤红的心契玉简,手腕一伸,便似要递出。
然而就在商陆要伸手接过时,他却忽然摇了一下头:“不。”
商陆顿时一怔。
只见韦玄用力地扣紧了这枚心契玉简,满面凄苦,用一种梦呓的声音,说着连他自己也未必能相信的话:“再留一阵吧。万一呢,万一他将来愿意呢……”
小剑故城门口,不见了刀光剑影,宋氏原本派来封锁城门的那些金灯阁修士,也都消散一空。
朱雀大道正中,只留下那柄狰狞的、由无数兵刃熔铸的巨剑,插在黎明的夜色中。
周满走到城门口时,不由驻足看了许久。
只是她既没有惊叹于这般熔铸百兵为剑的伟力,也没有去想望帝此次出手会对宋氏查陈寺之死产生什么影响,她心中只是盘桓着那柄桃木细锥——
前世的九重符咒与这世的两重符咒,渐渐重叠在一起。
周满出了城,但并未赶路。
她只是慢慢在道中走着,借助于行进的脚步,整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深夜出城,待得走到学宫,天色已经大亮。
炽烈的日光笼罩下来,将周遭建筑唤醒。
周满腰间挂着剑令,从门口进来,本打算直接回东舍,可半道上一抬头,却忽然远远看见了绮罗堂内那被风吹得飘向半空的丝线和绸缎。
脑海中先闪过的,是赵霓裳那张脸。
但紧接着浮上来的,却是她杀陈寺那夜被划破的衣袖,以及那天勾栏楼头看见的金不换那一双眼……
眸光闪烁片刻,她竟调转了脚步的方向。
此时时辰尚早,绮罗堂内只有几位起得也早的侍女在晾晒丝线,并没有赵霓裳身影。
不过周满也不是找她来的。
上回的那名侍女看见了她,有些惊讶,主动问:“周师姐,这么早,你来找霓裳姑娘吗?”
周满摇了一下头,笑着说:“不,我是帮金郎君找东西来的。他说昨日在这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