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这样说着。
最后离开家的时候, 不是我想象中决裂的方式。
丈夫抽刀,刀尖很是冷情地擦过我的眼睫,还没有感受到风过的凉意, 旁侧的发丝便被割断,这是一把锋利的好刀,难得的藏品, 坚韧的术式也可以切断。
失落的发丝零落,接下来破碎的是鬓间残破的咒力, 如蛛丝般剥离。
我甚至没有感知到自己被施下了什么关联的术式, 或许这就是信总能够传递到我手里的缘由,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但很精妙,普通的术师无法编织这样精确又隐秘的东西。
我觉得丈夫实际上也是没有看见的,仅仅凭借着直觉在挥刀而已。
握上这把宝刀的人能够放大对咒力的感应,也因为如此,在杀人的时候会沉浸于细节而缺乏对全局的把控, 他的直感敏锐,眼神却冷淡,很轻易地就斩断了这份遥远地牵绊着的简单术式。
“如果不是有人放在我的桌子上, 我想, 我也察觉不到吧, ”他这样说着, 以一种微妙酸涩又憎恨的语气。
我的眼泪也被割碎了般,不再流淌了。我甚至觉得有些精疲力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丈夫收刀,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觉得他想继续说什么, 但是他只是微微低着眼, 薄唇嘴角微压, 便没有再言语了。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悚然又惶恐。没想过什么缘由,乞求他的原谅了。
但现在我疲倦地用手掌抵着额角,手肘撑在膝盖上,深深地低着头,带着啜泣后的低吟和呼吸艰难,觉得窘然与倦怠,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如果婚姻有所谓的倦怠期,那么夫妻吵架的声嘶力竭后,就是这个样子吧……相顾无言地,就这样站着。
很快,从长廊传来的脚步声和在室外的低语就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直哉大人…有点特殊的情况、家主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下人的声音恭敬。
静默。
丈夫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朦胧低沉的气音,近乎冷哼,或者是应答,不太能够分辨……他站起来提着刀,轻轻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直哉……”
略微喑哑、还带着哭腔的声音。
男人站定在敞开的门廊处,身前是一片茫然的雪。
他缓慢地转头,似乎在讶异这样已经拒绝沟通、依靠低落来蒙混过关的妻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出了声。
对上他微凝的眉,后知后觉,我才发现我喊出了声,以至于当他站定在原地的时候,我反倒陷入了不知道还说什么的静默。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种奇怪又不安的感觉,比起先前毫无征兆地离开,这一次我却有着“还是叫住他吧”的潜意识反应,就这样地说出口了。
而且……他居然也就这样停下了脚步。
听内侍的语气,明明应当是件刻不容缓的坚决事情的。
……
静静地看着我。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我微微张着唇,看到他背着月光的身姿,光辉洒在他的轮廓边缘渡上一层柔和又清冷的边,微卷的长睫掩盖住眼尾凌厉的弧度。
不笑时,俊美清冷地站在那里,就像绘本里描述的平安时代的贵公子,甚至有些…乖巧清雅,禅院家也的确实血脉流传了许久的氏族……
我的丈夫,已然褪去了稚嫩的少年气,我一时有些恍惚,昨日他好像还是那个少年,现在一回顾……就变得如此地陌生。
时间也好、包括身份和对世界的认知。
只有,
只有我一个人被抛下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赧然地低下眼睛。反而生出了「我做错了什么吗」的反思想法,略微凝神地思寻着,难过地压了压唇。
按理说,在这样的时刻,他离开反倒会让两个人的情绪稍微和缓些,但我却隐隐地生出了不安。
窗外的雪松被不知何时起来的一阵大风刮得左右摇晃。
等、
奇怪的预感……
随着眨眼的缓慢速度。
在瞳孔放大的一瞬间几乎侵入灵魂达到了巅峰。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恐惧。
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
不行。
微微睁大眼睛,这样沉重的不安,要吞没人的黑暗包裹住心脏的感觉,由大脑传递到冰凉的指尖,几近与情感什么的根本不沾边的直觉。
如果人会死的话…濒死感或许就是这样的令人窒息,喘不上气来的感受。
「就这样离开的话我会死掉的」。
我一刹弄懂了为什么会下意识就叫住他。
明明、明明…按照我的脾气,会和他冷战到下半生都持续这种状态也说不定。
刚才就觉得不安的情绪现在清晰地扩散。
一种将情感和客观混淆的危险悄然地来临了。
我难以解释是如何察觉到它的——它应当是悄然到比微风还要难以捉摸的,但确实地、在这一刻,我从未感到过我是这么需要丈夫,几乎成为一种与“不这样就会死”的因果关系。
本能地抬起头,这种恐惧几乎克制了其余一切「生」以外地情绪,我声音沙哑,哽咽地喊丈夫的名字,颤着音地道:
“等,不,不!直哉…直哉,我,我知道错了,不要丢下我,请你,我求求你,等等。”
他耐心地站在原地,倒是没动,反而冷冷道:“为什么?”
“欸?为什么…?”我道。
这个问话,令我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为、这种事情…居然要说为什么?”
明明我都说——我知道错了的。
“我想,”他肯定道,“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理由?可、可是…”我轻颤着嘴唇,舌头像是被黏住了,着急得语言系统都要崩塌。
随,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吧?
快点……快点。
梦光,快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