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香送李太医离开, 永宁侯坐到床边,他握住郑氏的手,轻声道:“见山吉人自有天相, 从小到大, 从未让你我担心过, 你不必过于忧心。”
郑氏还在梦中, 不知梦到什么,眼泪顺着鬓发流下来,枕头上一片濡湿。
永宁侯叹了口气,就算知道病的根结在何处, 也不能把顾见山叫回来,军中将士, 未得传召不得回京,军令如山。
这世上不止有郑氏思念儿子, 所有的母亲都思念儿子。若是人人都以病情为由把在外军人叫回来, 那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和郑氏今天死了, 顾见山也不能回来奔丧。
永宁侯觉得郑氏太过柔弱了些,这点事都受不住。
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郑氏只昨晚喝了半碗多的粥, 一早还未用饭。
韩氏试过, 端着碗坐在床边, 但郑氏眼皮都不抬,没办法只能姜棠来。
韩氏心底还不想做这些事呢,谁愿意做伺候人的活计, 她又不是下人。
“好歹喂一些, 实在吃不下就算了。”
姜棠把干虾皮和酸豇豆炒梅干菜也多端了进来。
“夫人, 醒醒,用饭了。今儿还喝白粥,这粥熬了两个时辰,都熬出米油了。虾皮拌的多,换换口味儿,今儿不吃咸鸭蛋了,尝尝梅干菜炒酸豇豆,里头加了肉末,最是下饭不过了。”
郑氏这才睁开眼吃几口。
韩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事要让她做,一日还成,回回这么喂,早就烦了。
就喂了半碗多的粥,郑氏又睡下了。这也是姜棠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
她落水时只捂着被子睡了一觉,就又活蹦乱跳了,根本没有濒临死亡的感觉。
看郑氏,才一日连床都下不来。在这里除了要小心算计,还要当心生病。
虽然这里的人生而就不平等,但面对生死,还是平等的。
韩氏让姜棠隔一个时辰过来一次。
过了一个时辰姜棠又进来,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屋里的窗户虽然只开了个小缝,但墙角摆了冰盆,屋里并不热。
因为关着窗子,所以桌上摆着烛台。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走到床边,轻轻晃了晃郑氏的手,“夫人,醒醒,醒醒。”
见人不醒,姜棠又喊了两声,郑氏这才睁开眼睛。
她目光有些涣散,眼中还有泪光。
褪去妆粉,人比平日显得老态得多,眼睛也比平日红肿。
郑氏看是姜棠,使劲抓住她的手,“我梦见……梦见……”
她梦见顾见山死在战场了。
他一个人,孤身去敌军军营,杀了敌军的将领,自己却没回来,六月的天,被扔在了雪山里,就那么一个人。
郑氏从未去过西北,永宁侯更未说过打仗的事,她怎么能把梦记得那么清楚,什么敌军,雪山,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这些话郑氏不敢和永宁侯说,他会生气,会觉得她胡思乱想,会说大战在即不吉利。但姜棠不会,她连说出去都不敢。
郑氏声嘶力竭道:“是不是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是不是见山出什么事了,你们都瞒着我!是不是……”
姜棠用力抱住郑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奴婢以性命起誓,绝对没有。您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所以才会想到这些。若是出了什么事,人就能梦到,那根本不用飞鸽传书,直接托梦就好了。”
“夫人,梦都是相反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五公子没事,您别害怕。”姜棠也有些心慌,但她觉得顾见山不会死,她记得小说里顾见山也没死。
小说是围绕陆锦瑶展开的,当家主母,除了举办各种宴会,维系人际关系,还有就是操持侯府的喜事丧事。
没有和顾见山有关的丧事,那就证明他没死。
私心,姜棠也不希望他死。
就像赵大娘说的,无常见了他都得作个揖再走,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郑氏伏在姜棠怀里呜咽地哭,这么多年,这都是她的一块心病。永宁侯不理解她,别人又说不得,姜棠定会守口如瓶,她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她有的是法子。
做惯了主母,郑氏还未尝试着攀着别人的肩膀。
若是南香南雪这样做,郑氏一定觉得她们僭越,不懂尊卑。但姜棠,就好像在她落水之时把她往上拽了一把,很让她信服,什么话全往她心坎儿里说。
就拿喂汤来说,别人只会说夫人吃一些吧,不吃侯爷又该担心了。
而姜棠说的,只是让她吃饭而已,不是为了别人,单是让她吃,就像哄孩子一般。
便是脾气再差的人,对着她也很难有脾气。
郑氏道:“可……”
姜棠道:“您渴了奴婢就去拿水,喝点水就不渴了。您呀,就好好养病,只有活着才能做事,您都躺了一天了,今儿天极好,您都没有出去走走。”
郑氏把伸出去的手放下,姜棠说的不无道理。
“刚我同你说的话,不许和第三人说。”
姜棠:“奴婢省的。”
在这里,嘴严的人才能活得久。
郑氏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我先吃些东西。”
姜棠把粥端过来,“我喂您。”
郑氏张开嘴,一边喝粥,她一边想梦中的事,想他们吃了什么,穿的什么。
吃着吃着,郑氏就叹了口气。
“姜棠,你说西北的将士们吃的都是什么。”
“现在应该吃上压缩饼干了吧。”姜棠轻轻笑了一下。
世上过苦日子的人很多,郑氏没病的时候,也是日日摆好几个菜,穿着绫罗绸缎。这里的阶级观念深入人心,他们觉得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觉得人有高低贵贱,所以有些人的命就不是命。
让别人冲锋陷阵不觉得不对,什么事只有轮到自己才深有体会。
滇南大水,不知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