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伯吴长路,算起来应该是下山坳里最出息的一个了。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全村人的骄傲”。事实上,坳子里这一百多户,有一大半都兵籍。打从开国之初,就追随太宗南征北战,立过不少战功。往上数几辈儿,也出过帅府掌兵、城门侍官之类的小官。吴宁听坳子里的人说,好像老里正年青时就随军攻打过高句丽。回师之后,又被一个京中豪贵相中,在其府中听差多年。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差,起码也是录事、掌使之类的大管家之职。吴宁好奇,也问过祖君,只不过老头儿对于当年的旧事似乎不怎么爱提。至于四伯,十年前,裴行俭复安西四镇,重震大唐天威。当时,四伯正好在其帐下听差,并立有战功。回师之后,本可以像祖辈一样在皇城下混个侍官之职,可惜,如今的大唐已非昔日,武人的地位更不如前,曾经显耀的京城侍官已经成了骂人的粗话。四伯性子刚烈,自然不愿受人白眼,遂去京职,告请还乡。万幸的事,大唐还没到辱没功臣,令将士心寒的地步,四伯被授予折冲校尉之职,统房州军府。吴宁对比了一下,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武装部长,主管房州所辖的房陵、竹山、竹溪、保康四乡的武备,府兵督训,偶尔剿匪缉盗,冬时集结兵户,训练战阵杀技。半官半民,在房州地界,也算是“豪绅”之列了。吴宁喜欢与四伯相处,倒不是因为他的官身,而是四伯算是下山坳里,为数不多见过世面的人物了。说起来,祖君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也许真如坳子里传言那般,由于在贵族府上当过差的缘故,祖君给吴宁的印象就是规矩太多。什么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拿规矩说事,让人敬而远之。可四伯则不同,有见识,还不拿架子。说白了,就是“好说话”。头几年,吴宁还小,又是初到大唐,对这个时代充满着好奇。而逃户的身份,让他出个村都是提心吊胆,更别说了解了。每每四伯回坳子,几乎都被吴宁缠着问东问西,四伯自然也就成了他了解大唐的一扇窗。“四伯!”此时四伯进了院,吴宁满眼喜悦地迎了上去。高兴得都忘了给一旁的老里正、五伯,还有舅爹,见礼了。吴长路抱着巧儿,看着迎出来的吴宁,本来也是高兴。坳子里属这个九郎最是灵性,深得他心意。可是扫见自家老子被晾在一边,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只得对吴宁佯怒道:“憨娃子,越来越没规矩!”吴宁马上就懂了,深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先是朝老里正一个长揖,“见过祖君!”接着是五伯,“见过五伯!”连娘舅也不落下,“见过舅爹!”模样端是郑重,可是一起身,马上就回了原形,露出一脸贱笑,“四伯这趟一走就是月余,走前也不说一声,怎个才知回转?”好吧,又把老里正当空气了。老头儿刚顺过来的一点气,又堵那儿了。心说,这娃子,没救了!“军中事务,也是你个山里娃子能问的!?没规矩!”吴宁一缩脖子,得,到底还是把这老头儿得罪了。而吴长路则是大笑,护短道:“父亲大人言重了,都是自家人,没啥不能说的。”看向吴宁,“这一个月可把你四伯累着了,竹山、竹溪、保康,房州这方圆二百里跑了个遍。”吴宁一怔,“巡防还是剿匪?”“都不是,募兵!”“啊?”吴宁更是吃惊,“又要用兵了?”吴长路放下巧儿,“也不是。”“还有完没完!?”老祖君不干了,开始朝吴长路瞪眼。治不了吴宁这个赖娃子,自家儿子总管得了吧?“还能啥事儿都和他一个娃娃说解?”“对对对。”吴长路陪笑,转向吴宁,“速速上酒上菜,好生伺候!”一句话,把刚刚的话头就掩过去了。“好嘞!”吴宁一声高调,就坡下驴。那老头儿惹不起,还是暂避锋芒为妙。招呼几人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入坐,把刚刚拌好的醋芹端上来,又抱来一坛淡酒。“饭菜还要等上一会儿,祖君,两位伯伯,还有舅爹,你们先喝着。”说着话,与几个小的返回灶房,只留大人在院中说话。此时羊排已经烤得一片金黄,滴答滴答地淌着油水,看着就香。从烤灶上撤下来,剁成指头长的小块儿,吴黎就要往出端,却是被吴宁拦下来了。“急啥?还没弄完呢?”吴黎一脸狐疑,看着羊排不解道:“这不都好了吗?”“和饭食一起上。”说完也不多解释,见米饭已经熟了,把饭盆也从灶上端下来。坐上锅,先是烧水焯了一把波棱菜(菠菜)和切了片的萝卜,又弄了一盆秋葵蛋花汤。做汤的时候,那锅熬了老长时间的骨头汤终于用上了。吴宁在秋葵汤里加了两勺骨汤,一旁的吴黎和虎子立马就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香,真他娘的香!秋葵汤这玩意,是他们几个最不爱吃的菜。即使放了鸡蛋,也是没半点吃头。你想嘛,白水煮秋葵,既没油水,也没滋味,顶多加一撮咸盐,能吃出什么好来?可是,吴宁就加了两勺骨汤,味道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更神奇的还在后面,把汤盛出来,这家伙又熬了一锅“酱羹”。这回却是一点白水都没用,还是骨汤。羊油烧化,葱蒜下锅,放豆酱慢煎,最后倒入骨汤煮至鼎沸。这其间,吴宁把切好的羊排、焯水的波棱菜、萝卜片,还有从骨汤里捞出来的蘑菇,一股脑地直接摆在了饭盆里。“这是咋个吃法?”吴黎有点懵。你还别说,这金黄的羊排、绿的波棱菜、白的萝卜、黑的蘑菇,整整齐齐地码在白花花的米饭上,还挺好看。“你别急啊。”吴宁一边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