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李凝珠饮了些酒,软软的靠在窗边,苍白的面容渐而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潮红。
“小满,小满。”少女轻声唤,却是谷雨来到了近前。
“小姐,小满姐已经不在了。”谷雨道。
李凝珠恍然,摆了摆手,谷雨转身离开。
恍惚之间,时光倒回。
两个小丫头围着一株大花,一个拿着小锄头吃力的除草,另一个则是拿着舀子,在边上的木桶里舀了水,笨拙的浇淋着。
“小姐!”拿着锄子的小丫头没好气的看着自家小姐,粉嫩的小手指着地上那一大滩水道:“你这样一直浇水,会把大花淹死的!”
“啊?怎么会这样!”拿着舀子的小丫头急的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赶忙拿着那舀子又从土坑里往外头舀,一边还大声喊着‘大花,对不起!’。
每到月中和月末,小满就喜欢拉着自家小姐到府中的霁和亭子外头的那株大柳树下坐在秋千上看月亮。
李凝珠问及缘由,那丫头就傻傻的笑:“因为我叫李满月呀!”
男人都爱喝酒,韦赫却滴酒不沾,独独爱茶。
所以,李凝珠的院子中,就开辟出了一小块茶圃,都是小满请爹娘过来种下的。
小满的爹娘本就是茶农,偶尔得空回家的时候,耳濡目染的也学了些,少不得要在自家小姐的面前显摆一二。
“凌露无云,采侯之上。霁日融合,采侯之次。积日重阴,不知其可!”小满学着小姐同老爷请来的先生读书时摇头晃脑的模样,嘻笑着拦住了正要准备采茶的李凝珠道:“这可是茶道大家邢士襄说的,小姐,连日阴霾,现在又过了午时,可不是采茶的时候!你要是现在采了茶,胡乱的蒸炒晒焙一番,装了罐送给韦公子,这马屁只怕就要拍马脸上了!”
“好哇,小满!”,李凝珠挠着自家丫鬟的咯吱窝,笑骂道:“你敢说韦公子是马,岂不是说小姐我就是匹母马?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小姐,饶命!小满真的没有这么想呀…”
皓首微倾,望向院子中的那块小小的茶圃,积雪被雨水冲刷的干净,一并融入了泥土之中。
茶无名,李凝珠只管它叫满月,送给韦赫的那一小包,就唤作了满月茶。
酒劲儿落了,李凝珠的小脸因为不吃不喝的关系又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干裂,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血痕和皴皮,稍稍动一动嘴巴都会疼。
捋了捋鬓角略显凌乱的枯黄发丝,李凝珠的嘴角微微扯了扯。
等东风一来,到了转暖的三月,新的一波春茶就要生了。
只是今年,喝茶的人不在了,养茶护茶的人也不在了。
“只有采茶的,只有采茶的还在。
”李凝珠喃喃道。
桌子上,摆着一个一尺长宽,作工精巧的沉香木盒子,盒子外头上了锁。
就像是一道门,隔开了生与死,隔开了小满和李凝珠。
她没有钥匙。
五年前的八月十五,是中秋,也是小满的生辰。
“你的生辰还真好记!”李凝珠把一个作工精巧的沉香木盒子摆在了桌子中央,一如今日。
小满嘻嘻笑道:“八月十五是中秋,又是满月,自然好记,我爹娘本想给我取名叫秋香的,意思是中秋时节,菊花香,月饼也香!只是那些年,镇子里叫秋香的人好像蛮多的,所以爹爹索性就唤我满月了。”
李凝珠撇了撇嘴道:“满月这么傻的名字,自然没人和你争!”
小满微笑,呢喃道:“不争好,不争最好。”
那日,她没有听明白。
今日,却有些懂了。
“喏!今日你满十八,这是送你的。”李凝珠指着桌子上精美的盒子道。
“沉香木!”小满有些爱不释手的捧在了怀中,小狗寻食一般,鼻子贴着盒子,一顿乱嗅。
“这香韵,这清凉的味道,是结了香的瑞香木!”小满就像见到了主人的小狗一样,一把扑在了李凝珠的怀里,没有半点形象的嚎啕大哭:“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李凝珠揉了揉小满的脑袋,笑道:“知道你喜欢沉香木,一直想要一块,一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盒盖被打开,里头是两块小些的,天然无雕琢的沉香木。
李凝珠笑道:“都拿去,想雕什么便雕什么!”
后来,小满就欢天喜地的拿着一对沉香木娃娃来到了自家小姐的面前,递给了她其中的一个。
“这个,送给小姐的孩子,”小满笑道:“这个,留给我的孩子。”
李凝珠闭上眼睛,眼角莹光闪烁。
她依稀记得小满把娃娃递给自己的时候,那双明亮如满月的眸子。
“孩子,孩子。”李凝珠握着那娃娃,低声呼唤。
自从那日无意间看见了小满盒子中的另一半玉玦,她便觉得自己已不是自己了,而是一个恶魔。
妒火燃烧,急怒攻心。
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背叛了。
曲意答应展宜年外出游玩,在他的帮助下找到杀手,把写有‘李满月’的祈福彩带挂在了算命先生院子中的树枝上。
算命先生收了定金,也做了该做的事情。
可后续清账的时候,他改口就要五倍的价钱。
李凝珠问为什么,那算命先生嫌恶的瞥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仿佛她那谪仙般的秀丽面容尚不及地狱中的恶鬼看了让人舒心。
她又问。
那人冷冷的道:“我从不杀小孩,可那女的
一尸两命,你害我破例了!”
李凝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李家去的,只有算命先生的那句话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消散不去。
一尸两命!
孩子,终究已经没了。
这娃娃,该送给谁?
李凝珠走到桌子旁,定定的看着那沉香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