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专属于天子、太后的九响丧钟,于长乐宫钟室响起之后,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大半个长安城,便再度被铺天盖地的米白色孝丧所占据。
——太皇太后薄氏,终还是没能熬到年关。
对于薄氏驾崩,长安百姓感到万般的苦楚、哀痛;
但相较于去年,太宗孝文皇帝驾崩时的那般撕心裂肺,薄太皇太后驾崩,却只让长安百姓生出一股纯粹到不好任何杂质的哀伤。
太皇太后的病,已经拖了很久了······
早在去年,太宗孝文皇帝驾崩之时,宫内便流出传言,说太皇太后哀痛不能自已,怕已是没多少时日;
而如今,拖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太皇太后薄氏,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白发人送黑发人,所带来的非人痛楚。
对于这位仁慈、贤明的太后,长安百姓的态度,大致与先太宗皇帝刘恒一致。
即便朝堂没有动员,也还是有无数长安百姓,自发地在家门口挂上了丧布,以缅怀这位贤后。
但相较于街头巷尾,长安百姓这纯粹、由衷的哀痛,长乐宫内发生的一切,却无疑是让人感到更加沉重。
——天子刘启,垂泪跪在灵柩前,满目哀痛;
太后窦氏紧坐于刘启左侧,昏暗无神的目光中,也同样散发出阵阵哀婉。
母子二人身后,是梁王刘武、馆陶主刘嫖姐弟二人齐身而跪;
再往后,则是九位皇子,在各自母亲的带领下,依序跪于殿内。
硕大的殿室内,挤满了上百道身影,却只有一人扑倒在灵柩边沿,哭出了声;
只短短片刻之后,那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皇后哭昏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微的惊呼,惹得刘胜不由得稍抬起头;
就见一年半载不出椒房殿一次的薄皇后,已是被宫人搀扶着,朝灵堂外退去。
几乎是看到薄皇后的第一时间,刘胜便下意识生出起身上前的冲动;
好在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眼疾手快,才将刘胜拉了回来,又面色严峻的对刘胜摇了摇头。
会过意来,刘胜也赶忙打消起身的打算,正要再度低下头去,耳边却传来又一阵窃窃私语声。
“太皇太后殡天,皇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啊······”
“可不是么;”
“太皇太后尸骨未凉,皇后哭昏,都没那位公子说去探望一下······”
“嘘,噤声!”
听着耳边的低语声,刘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锁定在了身前不远处,仍跪地低头的大哥刘荣身上。
——这种时候,刘荣明明应该站出来的!
但很快,刘胜便发现,在刘荣身侧,栗姬正以一种吃人的目光,不断地用眼神警告刘荣······
“别去!”
看到大哥刘荣这幅模样,刘胜纵是有心低调,也实在有些按捺不住胸中憋闷;
索性也不管兄长刘彭祖的劝阻,只悄悄起身上前,不顾栗姬那凶狠的目光,一把将兄长刘荣从地上拉起。
走上前,在天子刘启身后恭顺的跪下身来,侧过头,见刘荣还是一副迟疑的面色,刘胜也终是再叹一口气。
“父皇。”
低微的一声轻呼,却惹得天子刘启勐的回过头,望向兄弟二人的目光中,陡然带上了一抹骇然杀意!
不等刘启发作,刘胜便赶忙再开口道:“母后哭昏了;”
“大哥想去探望母后,邀孩儿随同······”
此言一出,刘启面上怒意立时消散,只随意的摆摆手:“去吧;”
“多陪陪皇后。”
得到刘启的许可,刘胜自也不耽误,如蒙大赦的再一拜,便拉着刘荣,悄然退出了灵堂。
可即便是在走出灵堂时,刘胜也还是清楚地看见:栗姬望向自己的目光,竟仍带着满满的恼怒······
·
“不识大体!”
刚走出灵堂所在的长信后殿没多远,刘胜便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低吼!
而在刘胜身旁,皇长子刘荣却是稍抬起头,欲言又止的蠕动着嘴唇,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虽然刘胜没指名道姓,但刘荣明白:刘胜口中,那个‘不识大体’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栗姬;
但对于弟弟刘胜,当着自己的面指责自己的母亲,刘荣却生不出丝毫恼怒······
——今日,可是太皇太后驾崩的丧葬之礼!
——皇后,可是所有皇子理论上的母亲!
在正式场合,皇子口中的‘母亲’,是只能用作对皇后的称呼的!
尤其是昨天,天子刘启刚闹出‘朕百年之后’那一出,正是刘荣要好好表现的时候!
这种关头,栗姬却仍旧想着争风吃醋那一套;偏偏吃的,还是三五年都得不到天子刘启临幸,甚至一年半载见不到刘启一面的皇后薄氏的醋······
“今早,我来长乐宫了;”
“皇祖母没见我。”
兄弟二人漫步走在宫道之上,走出去好远,刘胜才冷不丁道出一语;
闻言,刘荣只默然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个人情,大哥我记下······”
简短的对话之后,兄弟二人,便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
过去这段时间······
不;
应该说,是过去这几天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对于现在的兄弟二人,尤其是皇长子刘荣而言,需要考虑、消化的事,非常非常多······
“栗姬是大哥的生母,我作为弟弟,没有指责栗姬的道理;”
“但大哥也应该想清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如果以后,栗姬也还是像今天这样,那大哥以后······”
话说一半,刘胜便明智的止住话头,给刘荣留足了遐想空间。
——栗姬,一向很离谱;
但今天的栗姬,却实在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