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二,宜嫁娶。
京都,十里长街。
锣鼓喧天,红绸满目。
白云暖端坐在花轿里,缀着鸳鸯戏水并蒂莲的大红绸缎,搭在金钿八宝凤冠上,随着花轿一同摇曳。
花轿外百姓七嘴八舌的议论将蝉鸣聒噪声掩盖,白云暖缩紧柔荑,揉皱裙摆一角,平静无波的娇艳容颜染上一丝悸动。
今日,是她与言王大婚的日子。
传闻这“言王”温之言,面若敷粉,长身鹤立,丰神俊朗,文武双全。
是满京都贵女心目中的完美郎君。
诚然,传闻也只是传闻。
白云暖与温之言未曾见过。
十日前。
一封赐婚诏书快马加鞭送入威远侯府。
尖细嗓音的公公展开明黄诏书,正色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威远侯白泽之女白云暖,聪颖慧捷,端庄淑瑞,特许配言王为妃,择十日后大婚,钦此。”
诏书来的突兀又诡异,像是晴朗天空突然劈下的一道惊雷,府内上下,皆是惊讶不已。
白泽年少辅佐当今天子,常年征战在外,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自三年前“琅州之变”一战对抗外敌后殒身,确保京都乃至琅州十年之内安定。
当今天子感怀其生前功绩卓绝,特追封威远侯,白府恩典盛极一时,只是死后追封,多少令人唏嘘。
御前公公宣读完毕圣旨,掂了掂手中钱袋子,笑眯眯离开侯府。
白云暖的母亲舒氏坐在镂空雕花木椅上,手绞绢帕,愁云满布。
侯府而今只剩她与白云暖二人,若是嫁给言王爷,免不了日后朝堂上纷争不断。
而今,诏书已下,舒氏甚为后悔当初纵容白云暖及笄后借着白泽殒身一事,自愿守孝三年,生生将诸多婚事推拒门外。
“我儿若真不愿意,为娘便是豁出性命,也想法子让皇帝收回成命!”
舒芸说着愈加激动,柳眉紧锁,杏眼紧闭,哽咽拿出绢帕拭了拭眼角泪花。
“若是你爹在……”
白云暖手捧圣旨,站在繁复缠枝莲花的地衣上发呆,只是掌心的雪白绢帕被搅绕着,泄露她不安的心思。
自打三年前白泽殒身的噩耗传回,她便知晓,朝中并无根基的侯府,往后的日子,只会恩宠渐驰。
白云暖抬脸凝视舒氏的双眼炯炯有神,须臾间眉眼舒展,颊边笑涡初绽。
“娘亲,我嫁!”
温柔清泠的嗓音坚定不移,舒氏氤氲朦胧的泪眼倏尔瞪大,啜嚅不语。
白云暖左右看了看,挥退婢子嬷嬷,坐于舒氏身侧。
染着大红蔻丹的双手包裹住瘦削青筋满布的手,掌中冰凉渐渐化去,捂热成温暖一片。
柔润温热的触感蔓延到舒氏的心窝里,打鼓的心渐渐沉静如初。
舒氏盯着白云暖的面庞,仿佛看到了每每出征在即的夫君白泽,也是这般从容不迫。
“暖儿……”
白云暖勾唇浅笑,施施然道:“少了爹爹的照拂,侯府必定不似往日。据女儿所知,爹爹在世,为人一向刚直不阿……”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了一句。
“……日后难保有人嚼舌根、翻旧账。”
“琅州之变”已过去三年,白云暖犹记得,当初白泽力排众议,执意带兵南下,一路击退外敌。
却也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一意孤行,被人笔诛墨伐,斥言他急于求成,丢了性命。
白泽的死是她们心底抹不去的阴影。
“而今诏书已下,只有嫁人这一条路,既知别无选择,还要抗旨搭上满府性命?”
白云暖盯着舒氏紧锁的眉心,一字一句犹如钟鸣,敲击人心。
“娘亲莫要再说这些胡话!”
“……!”
舒氏愣怔点点头,杏目将浸染出的泪意逼退。
“那公公虽言明,不必向皇上进宫谢恩,可于情于理,娘亲此时也该梳洗打扮,好去向皇后娘娘谢恩才是!”
白云暖此话一出,舒氏瞬间明了。
因着舒芸在宫里唯一交好的,便是掌管六宫之主的皇后徐氏。
她的女儿是想让自己趁着谢恩的契机,将这突兀而来的赐婚缘由问个清楚。
舒氏长吁一口气,当即冷静下来思忖道:“暖儿说的对!为娘一时着急,糊涂了!”
只是待舒芸自宫里返回侯府,带回来零星半点的消息,让她们多少都有些失望。
赐婚诏书如同先斩后奏,送出宫外,皇后徐氏才方知此事。
圣意难测……
言王在先帝的皇子中排行第九,与当今天子相差八岁。二十又二的年纪,却未曾娶亲,也并未听说瞩意哪位官家小姐。
如此风姿卓越又光芒耀眼的男子。
“莫非有什么隐疾不成?”
脱口而出的清泠话语,在大红满布静悄悄的喜房里,清晰可闻。
白云暖止了胡思乱想,顿时噤声。
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忍不住掀起大红盖头,四处打探。
偌大的房内静谧安宁,无人回应。
她长吁一口气,这才发觉贴了喜字的云纹棂花窗外,夜幕低垂,偶闻虫鸣几声。
不远处的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摆着龙凤红烛,墙上烛光曳动,影影绰绰。
白云暖忍受着脖颈间的酸痛和腹内饥饿,顶着凤冠,仍旧端坐床榻边。
浑浑噩噩间,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爬上眼皮。
忽然传来门推开的声音。
白云暖陡然吓了一个激灵,端坐如斯。
软靴步履轻盈,不疾不徐。
盖头被玉如意挑开,烛光柔暖,涌入眼帘。
目光触及一片裁剪得体的新郎吉服,将男子的腰身勾勒恰到好处。
眼波流转,对上传闻中的俊颜。
氤氲酒香随着男子的呼吸扑鼻而来,空气中流淌着若有似无甜腻的醉意。
温之言旋即坐在八仙桌边,自顾倒了杯早已冷透的茶,一饮而尽。
这才开始打量落座对面的新娘子。
烛火映照下,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