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意儿,黎美坚笑问一声:“我没去过法国,可是听闻法国的贵妇人们玩得更开,怎么阿拉霞飞路的子弟们,不让自己堂客们把这个也学一学?”
一句话让酒桌上都笑起来,伸手在她裹在旗袍下的腰上掐一把:“个么你跟徐司令讲一声,由你黎大班首开风气好了!”
徐思图被她问得措手不及,半掩在清晨暗影下的脸闪过片刻迟疑。
黎美坚一直以来是聪明人,虽然对他成家一事心知肚明,但从未提过只言片语。他来找她,她就让姨娘做一桌岭南名菜,他十天半月不来,也没事,黎美坚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有男人、都很热闹。
“他们已经在香港了。”徐思图回,“先是去广州,我兄长思念囡囡。”
黎美坚点点头,小老百姓还不知道时局有变时,他已经送了妻儿去安全的地方,又在如今这样紧迫的清晨,跟她玩一桩可歌可泣的生离死别。
她微笑着,眼角皱也不皱:“可别住在一条街上。”
徐思图在她这一句里发狠吻她,把她推到墙上,银狐大氅从她肩头滑下来,露出动人肉色。
“我到了香港……”他一句承诺到了嘴边,说不出口。黎美坚聪慧地掩住了他唇,为他解围,仿佛不是他说不了,是她不让他说。
“你们是三茶六礼明媒正娶,我一个百乐门跳舞的,散了就散了。”
徐思图把一柄小巧手.枪塞给她:“不散。”
吻的时候镜头推了特写,景框内只有应隐被吻着的脸。这里按最初的分镜,应当是中景,但导演认为她面部神情太到位,这样的特写,有助于将她的表演完整收录。
电影氛围太好,应隐一时之间也有些沉浸了进去,冷不丁感到手掌被握得一紧。商邵捏着她手的力道失控,都把她指骨捏疼,原本干燥的掌心一片潮汗。另一手抬起,烦躁地、下意识地想要拧松领结。
但他今天根本没打领带。
“阿邵哥哥。”应隐低声叫他一句。
“我抽根烟。”
他起身,离开前,手搭在她肩上捏了捏:“别跟过来,我一会就回来。”
他推开应急通道的门,拍遍了裤兜也没找到烟盒,只好出门去便利店买。向来抽惯定制烟的,对满货架的烟盒失了头绪,挑了盒万宝路。
结账,撕开薄膜封条,站在门口雨檐下就抽起来。抽不惯,又或许是抽得急,没两口就呛得咳嗽起来。
深夜的便利店鲜少有客,店员默默看他唇角衔烟,继而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回到影院时,战争场面已过了。
徐思图原本随政要撤离,却莫名被派去前线。他是黄埔优秀学员,又跟在他兄长身边耳濡目染,早有排兵布阵的抱负,但淞沪会战节节败退死伤惨烈,他部下死尽,与军团失散,只能从沦陷区一点点苟且至广州,以待跟他兄长碰面。
黎美坚去香港也不顺利。去香港的船挤得乌泱泱,风浪也就算了,痢疾爆发开来,药不够,全靠个人捱。苏州跟过来的姨娘死了一个,草席一卷,哐当丢进海里。黎美坚裹着披肩,紧紧守着两枚皮箱,片刻不敢闭眼。
船上有米高梅的经理,惯与百乐门打擂台的,挖了黎美坚好几次。平时大家相见,油光水滑的头,锃光瓦亮的鞋,现如今脸色发黑,各有各的落魄。
不知过了几个昼夜,眼前出现岛屿轮廓,大家一阵欢呼,莫不有劫后余生之感。
码头上乱哄哄,接人的,拉黄包车的,游手好闲的;印度的,菲律宾的,英国的,各色人种,一时把人看得恍惚。现场这样闹,她不过就是刚把皮箱放下,去掺一把那可怜的脱了水的苏州姨娘,再回过神来时,箱子就不见了。
箱子里放着她所有的家当,以及徐思图给她的房子地址。
“徐司令单说派了人来接咱们,可也不知道那小五长什么样,是黑是黄?”姨娘咳嗽两声。
黎美坚扶她在码头桩子上坐下:“也许小五有我的相片,能认出我来。咱们原地等一等。”
一等等到快天黑,人也散尽了,也没人来找她。她只能走开了去,挨个问:“你是不是徐司令派过来的小五?”
问了一周,天已黑透,听到一声落水声,她也没有在意,直到回去时,看到苏州姨娘的蓝布袍子漂在水里,她背朝着天,趴浮在水上,屙痢屙得脱了相,夜色下像一条海藻。
黎美坚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走了。
米高梅蒋经理的小汽车去而复返,冲她鞠一躬:“黎大班。”
多余的话也没有。
她一个舞女,跳了十几年的舞,除了跳舞卖腰,还能做什么呢?蒋经理好歹是个老乡,又有点骨气在,不至于干出把她卖成暗娼的勾当。
黎美坚径直跟他走了。
“这么乱的世道,只有自己顾得上自己。”蒋经理往往用上海话说上这么一句,继而开始唱他三不搭七的小调。
小香港既没有百乐门,也没有米高梅,歌舞厅有是有,远不如大上海的气派。黎美坚在这儿,是蛟龙困浅滩。印度人体味重,偏喜欢自称自己是这个王子,那个王子,黎美坚坐王子怀里,讲两句英语都要屏着气。还有些毛都没长齐的小赤佬,叫她姊姊揩她屁股油。
她其实有想过去找一找徐思图的老婆。香港的华人交际圈就那么大,上海来的自成一派,见天儿的舞会或者沙滩排球,要打听徐司令的夫人一点不难。
但黎美坚不喜欢自讨没趣。她似乎是有一点爱徐思图了,这点爱让她无法去见那位太太,更遑论请她庇佑。
再后来,太平日子也没过几年,到了41年,日本人炮火将港岛炸了个遍,港督举手投降,这座战事外的太平岛也沦陷了。
蒋经理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