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了……”
商邵失笑了一声,抱紧了她。
“陆陆既然过来了,晚上收工后,跟他一起吃顿饭?”
“他恐怕要跟栗老师一起。”
“那就一起。明天什么安排?”
应隐将排期都背在脑海里,按着手指头数道:“上午是白老师和姜特的对手戏,我是下午三点……后天晚上就杀青了!”
她惊喜万分,仿佛突然赚到。
商邵目光停她眼底一会儿,“也就是不用早起。”
“嗯?”应隐懵懂一下,有些迷惑地与商邵对视,似乎明白过来了,声音紧张地低下去:“……我去准备下一条了。”
商邵也不为难她,放她回去找俊仪。
下一条是全景,尹雪青自右向左跌跌撞撞跑过镜头,进门、摔门。之后是室内戏,特写和近景,拍摄她的惊惶和呕吐。
每当要转场时,灯光都得重新布置,又是漫长繁琐的过程,但这就是电影。任何恢弘或唯美拆解成一条一道,背后便都是电影人枯燥细致的坚守,正如梦的背后是神经元,躯体的背后是血管。
商陆看着栗山在剧组有条不紊地指导工作,脑海里似有铅笔在串联点线面,最后恰如其分地浮现出了罗生门式的画面。
“一个年迈的导演在拍摄他的收官之作,这是部犯罪片,这时,原定于要被谋杀的其中一位重要配角,真的死在了片场。他精彩的死亡镜头被定格在了摄影机中,并剪辑成了正片。对于角色和演员本人的死亡,电影本身,以及片场本身,都有话要讲。观众走近剧场,犹如地狱之门中歇脚的判官,他们能不能从两段截然不同的拍摄中推敲出真相?”
手机的语音助手顺着他清晰流畅的话语同步生成文字,并被存至备忘录。
“听上去很难拍。”商邵在他身边站定。
“嗯,多线、多时空、现实与荧幕、故事中的现实与戏剧的互相介入。”
“互文性叙事。”
商陆一下子节省了很多解释的功夫,挑了下眉,“你一个不看电影的人……”他说半句,释然地笑了笑,转而说,“剧本难度很大,这只是一个雏形,只是刚好想到了,就顺便记下来。”
而这样的顺便在他手机和平板云端里有上千条。
商邵点点头:“晚上吃饭,聚一聚。”
“行。”商陆收了手机,关注着不远处备戏的应隐。
“她的表演方式很危险。拍安吉拉时,她那个角色是柯屿的外孙女,因为对自己外公的身份充满怨气,所以话语和态度都很刻薄尖刻,总是在讽刺。拍完后,我没有想到这样的戏竟然也需要心理医生。这一点是柯屿后来告诉我的。她的自我总是和角色拉扯得厉害,因为……”
商陆停顿一下:“她其实是个很柔软的人,但是不够圆融自洽,所以总是在献祭自己。另外一点就是,她是先出道,演了电影,被导演调.教过后,才补录去的电影学院,进了学院后,因为频繁进组,和学校规定冲突,她又不得已退了学,所以严格来说,她的表演方法和体系都是经验性的,靠自我学习和摸索,走岔了路,再想回到科学的方式就很难了。”
商邵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不能说什么,你也不能说什么,一切要看她自己的选择和想法。我只是担心……”商陆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她有一天会想不通,或者出不了戏,或者在戏和现实之间游离,所以……你知道的,生死只在一瞬间,而这个瞬间,她也许是恍惚的。”
商邵没说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商陆——这个瞬间,他已经提前经历过了,她的恍惚,他的痛彻心扉。
商陆以为是自己说得太残酷,沉默片刻,才继续说:“我们不能预设一个人总是理智、客观、智慧,那对于人类这种生物和亿万个个体来说,都太不公平。如果可以,也许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走近那片恍惚之中。”他盯着商邵,认认真真地说:“电影,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这一句话,由商陆这个把电影当做一生的理想与信念的人来说出口,真有种黑色幽默的荒诞感。
却又是那么冷静的真相。
商邵很短暂地勾了勾唇。其实他说的话,和沈医生说得很相似,他又何尝不懂?可是看她拍戏那么快乐,因为知道从此身后有人,她走到镜头前时,一次比一次更义无反顾。
“我做好准备了。”他说。
“什么?”商陆愣了一下。
在他理智尚未理清这一句话时,他已经心头巨震,失控而死死地拉住了商邵的胳膊:“你在说什么?你他妈……做好什么准备了?”
商邵没回他,只是在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上轻拍了拍,亦如从小到大每次有事时,他宽慰商陆与温有宜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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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演技精湛,灯光到位,剩余的戏份,应隐都一条过了。托了她的福,今天早了一小时收工,从镜头前松懈下来时,整个剧组都在为她鼓掌。掌声持续了能有一两分钟,应隐在这一两分钟里深呼吸,抹掉属于尹雪青的眼泪,继而从地上站起,微笑着冲各组一一鞠躬,也回以掌声:“辛苦大家。”
她回了休息棚,俊仪给她拧好热毛巾,她却没接,紧闭着唇摆了摆手,疾走几步躲进洗手间,扶着洗手盆呕吐起来。那是她刚刚演干呕戏的生理惯性,但她吃得又少,没吐出什么,只觉得口腔里溢满酸苦。
漱过口洗了脸出来,她又是大方甜美的应隐了,接过了俊仪的热毛巾敷了会儿脸,揭下来时,商邵已经到了眼前,身后跟着一脸轻慢不耐的商陆。
“对我意见这么大哦。”她皱一皱鼻尖,说完就自救性地把自己塞进了商邵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