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有说话,皱着眉,双手叉腰,带着研究和嫌弃的眼神打量众人,犹豫地开口:“方才……带你们来的,是谁?”
“进城时遇到的向导,一心想把我们带去段九鹰的客栈,我们拒绝了,经过一番协商,才来了这儿。”秦安又开始装成老实巴交的样子,憨厚地握着双手,耐心解释。
万一老板娘不让他们住,那就等着睡大街吧,身上反正也没多少钱,被抢了也损失不大。
老板娘后退几步,厉声警告:“你们要是敢给我惹事,就滚出去别住了!”
秦安一听这句话,心下稍定,知道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连忙道:“不敢不敢,我们都是良民,没招惹过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老板娘挑眉,扯开嗓子朝里一吼:“小六!把人带进去!”自己则接过缰绳,牵着马和货物去了后院。
“欢迎大家!”一声稚嫩的童声从店里传出,接着一个十几岁大的孩童从里跑出,脸上洋溢着笑,“整天都没有人跟小六玩,今天终于来客人了!”
小六上前牵起秦安的手,把人拉进屋,也不忘后面两个兄弟,回头对他们道:“大叔们,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外面客栈,却是最安全的,我娘那么凶悍,没有歹人敢在我们这儿生事。”
“臭小子!说什么呢?来了客人就胳膊肘朝外拐!”老板娘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不见其人,先听其声。
秦安听着“大叔”的称呼,忍俊不禁,觉得这小孩年纪虽小,却伶牙俐齿的,生的也讨人喜欢,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总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他这么想着,马修就这么做了。
“真可爱。”马修终于找到消遣的人,他扯着小六的面颊,笑嘻嘻问:“你这里都有什么吃的呀?”
小六的脸被扯着,说不清话,含糊道:“有……有白粥和几碟腌萝卜,还有……”
“没有了!”老板娘回来了,依旧叉着腰,瞪着小六,“厨房只有这么多吃的。爱吃吃,不吃自便!”
“娘,明明厨房里还有一些面条和风干猪肉……”
“啧!闭嘴!你这小子,那是留着过年吃的!现在吃完了,过年吃什么?”老板娘依旧气势凶悍,不满地看着秦安几个,嘀咕道:“就来住一宿,把老娘家底都掏了。”
马修见状,出面打圆场:“没关系,上三碗粥、两碟腌菜就好。”
小六狡黠地朝马修笑了笑,完全不理会即将炸毛的娘:“没事的!我娘虽然很凶,但她人是真的好。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做。”
“臭小子!谁让你动那些干肉了?回来!”老板娘叉着腰追着小六去,气不打一处来。
“福来客栈”生意惨淡,本身客源就少,价钱还不高,老板娘既要开店,又要养活两个人,难免有些艰难,加上伙食差,就更没有人来了,如此死循环。
看着一对母子远去的背影,秦安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开不少,他走到水井旁,打起一桶水,开始专注洗脸。其余两人见状,纷纷醒悟,自己脸上还沾着厚如城墙的膏脂,于是,洗脸三人组在水井旁忙活。
秦安觉得自己是真的着凉了,路上时刻紧绷神经,还未曾察觉,这会儿一闲下来,脑袋昏昏沉沉,拿袖子把脸随意擦干后就先去房中休息。“福来客栈”没有所谓的天字房、人字房,跟老板娘性情一样,直率强硬,此处客房一律不搞花里胡哨,爱住不住。
本来房间就不多,也没什么好挑的,他随便去了一间房,外衣也来不及脱,卷上被子就开始睡。老板娘和小六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飘进秦安模糊的意识中,他在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沉重,下面是无尽的虚空,他正在不受控制朝下掉,看见了秦家惨死的人,看见了母亲血肉模糊的身体,看见了黑色蛊虫。知情人的叙述在和他的梦境重合,本是抽象的东西,此刻在他脑中却变得真实,仿佛身临其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变得完全黑暗,秦安茫然地把手伸向前方,一步步走着,耳边回响着母亲的声音,他试图触碰到母亲,努力走到她身边,但前路漫漫,等待他的永远只有黑暗。
“阿泽,别回来,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秦安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泛起热泪:“娘!你在哪儿!我们一起走,别丢下我……”
“小子!你听着,你是唯一能为秦家讨回公道的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虚空里响起,那是他的父亲。
“爹!别丢下我……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不行吗?还有,这一切,究竟是谁做的……”秦安着急地四处奔走,带着哭腔喊着。
“不准哭!你在秦家待了那么久,就只学会哭鼻子吗?”
“不必伤心,阿泽,娘在这儿好好的,等着你……”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利刃穿过血肉的声音,鲜血如柱喷涌而出。
“娘——”秦安声嘶力竭大吼,在黑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他有种自己眼睛瞎了的错觉。
下一瞬,他的身躯继续失重般接着往下掉,这次不再是漆黑的虚空,而是转成的深灰色。他看清了上方死去的爹娘和门庭旁落的秦家。
血染石阶,全家上下无一活口,但他们都没有头,因为在旁边的古树上,发丝当做细绳,缠在树枝上,头颅高悬,面容灰败,密密麻麻吊满整棵树。
秦安瞳孔微缩,震惊地说不出话,呼吸也变得困难,看见死人树的一刻,他下意识要逃避,可那上面挂的,是自己的家人!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下倏地出现一双双沾血的手,高举着伸向他,下面站着许多人,数不清数量,秦安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们都没有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