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被申屠嘉眼里的信任给震住了。
他的耳边时常萦绕着赞美之余, 但是考虑到人在高出,所见之人尽是“好人”,所闻之语尽是“好语”, 所以对好人好话报以质疑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听到临终前的故安侯毫不怀疑自己将会有所成就,将会成为文景之后又一明君,刘瑞除了感到震惊,便是庆幸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只是在与刘瑞说了好一会儿后,申屠嘉被吊起来的精神已大为不济,甚至已经没法抬起一根手指。
“世子何在?”精气神消散之际, 申屠嘉让偏屋的子嗣凑到榻前。
因为他的嫡长子已逝, 所以跪在最前面的是嫡长孙申屠去病。
一些碍于刘瑞存在的小辈踟蹰着不敢上前,于是刘瑞十分贴心道:“朕去外面走走, 让你们祖孙聊些私话。”
榻上的申屠嘉十分虚弱地点了点头, 轻声道:“为君者避臣下之死, 还请陛下暂退一二,也算是给老臣留个最后的体面。”
刘瑞起身点了点头, 就在院里看着天际慢慢撕开光亮的一线, 然后将不匀的薄云染成一种红紫相间的颜色。
“陛下, 平旦霜重, 您还是进屋歇歇吧!”李三穿着不薄的衣服也能感到丝丝寒意, 所以上前轻声劝道:“您就算担心里头也要顾及自己啊!”
“朕知道了。”刘瑞记得现代人的爱好之一就是去海边山上看日出。作为一个不太浪漫的人, 他对这种需要早起的活动毫无兴趣, 也曾好奇为何有人爱看这种自然景观。
但是在这一刻, 他竟觉得看看日出也不错。
不过当主屋的哭声传出来后, 他又觉得日出也没什么好看的,甚至显得十分讨厌。
“陛下?”李三瞧着转身的刘瑞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君臣有别,于理不合啊!”
从未想到自己做出如此行为的李三冷汗直流, 但也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您与故安侯的师生情谊人人皆知,若是以学生的身份去来看故安侯最后一眼也无可厚非,但是以学生或君王的身份去探故安侯的遗体就十分不妥了。”
“如若是以学生的身份进去,您就是冒犯了主人家。如若是君王的身份进去,那就是让故安侯地下难安。”李三说罢还行了个大礼,冷汗直流的同时也语气坚定道:“奴婢冒死请陛下止步。”
“恳请陛下应故安侯之请,为其留个最后体面。”
刘瑞的怒意转瞬即逝,最后还是默默手脚,弯腰扶起额头触地的李三:“起来吧!”
“陛下?”受宠若惊的李三直接忘了如何行礼,花了许久才回过神道:“还请陛下恕罪。”
“你又没做错什么,无需向朕请罪。”刘瑞拍了拍李三的肩膀,目光停在对方的衣摆上,转身示意李三收拾:“相反,有你这样的臣子,朕才感到安心。”
听到刘瑞以“臣子”相称,李三的脸上满是错愕,然后默默自己的喉咙,黯然道:“奴婢能够遇见陛下就已是此生最大的福气。”
谁又没个致君尧舜,封侯拜相的梦想。
可这梦想距离李三这样的贫苦人贫苦人太远,所以只求下辈子能真正配上臣子一词,而不是以残缺之身列入佞幸。
…………
故安侯申屠嘉薨,得年九十有五,谥“武恭”,配享文帝之庙,其灵停后葬于霸陵,真可谓是荣宠至极。
申屠家的世子申屠去病领着全家叩谢陛下圣恩,很快便在追赠大父诏书后收到皇帝加封自己的策书。
汉文帝元年,新君登基,加封两千石以上的大臣为关内侯,故申屠嘉有了问鼎三公之首的资格。
而在老臣张苍去后,申屠嘉继任为相,虽未获得加封,但却从关内侯升了一等,就此以食邑的所在地被命名为故安侯。
如今为了嘉奖老臣,安抚未有官吏出世的申屠家族,刘瑞在其五百邑的基础上又增了八百,刚好与高祖封给北平侯张苍的食邑持平,让人为此松了口气。
“还好陛下理智尚存,并未借着怀念故安侯而大封其家。”
“欸!现在该叫先故安侯或故安武恭侯了。”长安的茶肆里,所有宾客都在讨论刚刚去世的申屠嘉,言里除了惋惜便是深深的嫉妒。
可不得嫉妒嘛!
虽然在皇帝的追封尘埃落定后,申屠嘉一开国功臣未能葬入高祖的长陵,但好歹也葬入霸陵,并且配享文帝之庙。
试问那些同一起跑线的高祖臣子里有几人能得申屠嘉的结局?
六朝元老,三任丞相。
虽与高祖南征北战,但却得以高寿而终。
更可贵的是申屠嘉在位列九卿后并未成为勋贵集团的鉴定拥护者,反而在调节皇帝与功勋集团的关系。他知子孙资质平庸,所以在为三公九卿时拒绝让其出仕为官,更是不许收受贿赂,仗着家里有个丞相而为非作歹。
人们总会怀念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