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第三重。
许疏楼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半躺在一辆颠簸的牛车上,眼前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路。
她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她记得这里, 她当然记得这里。
这一段大概就是她此生最为狼狈的回忆了。
这样一个开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道声音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两砖惹得恼怒了。
她记得很清楚, 那是当年从宫中逃走后,她们一行东躲西藏地逃了一个月, 跟着她的嬷嬷因为整日担惊受怕, 生了重病, 她只得把嬷嬷留在一座小镇上, 分了一半从宫里带出的银子给嬷嬷请大夫,又把跟出来的宫女留下照顾嬷嬷。
她自己孤身一人走上了接下来的路,反正新帝的目标只有她一个,她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只是完全没有生存经验的小公主几乎处处碰壁, 连身上的银子也在离宫的第二个月尽数被贼人偷走了。
后来遇到一个相貌憨厚的行商大叔同情灰头土脸、饥肠辘辘的她,说可以带她回村子,让她暂时在村头磨坊里帮忙做活儿。
她对大叔感激不尽,可惜当夜在镇里小客栈休息时,她偷听到隔壁那大叔和一起行商的同村说其实是想带她回去给一直娶不上亲的侄子当媳妇。
同村显是知根知底的,就说了一句:“你那侄子上个媳妇都跑了,以他的情况, 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
那大叔便反驳道:“我侄子人虽是疯疯傻傻的, 但他家好歹盖了几间大瓦房, 家里还有俩丫鬟伺候着, 这姑娘都快活不下去了, 还能嫌弃啊?”
“嗐, 也是这个理。”同村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渐渐聊起了别的话题。
流离失所的小公主靠着小客栈里简陋的床头木板,呆呆地坐了大半夜。
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听父皇和母后的话活下去。诚然去村子里给人当媳妇不失为一条活路,至少她不需要再艰难挣扎着逃命,能有一口热饭吃,还能有一两个丫鬟伺候着。
活是可以活下去,可父皇母后兄长临死前把她送出宫,就是为了让她过这样的日子吗?
许疏楼咬着唇,拼命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在城破那一日,至少黄泉路上还有人作伴。
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生来聪颖,可从来都不需要靠自己,凡事自有人为她解决。她想做什么都会有人帮她,她想要什么只需要勾勾手指便自有人捧到她面前。就是要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脑子是要拿来用的。
她把出宫后学到的所有能用来生存的知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犹豫再三,摸到了客栈里用来燃灯的火折子,在房间里偷偷拆了床垫,想烧了里面的稻草点火,趁乱逃走。后来想了想,到底不愿害了人,还是洒上了一泼隔夜的冷茶,受了潮的稻草没怎么起火,倒是闷出了一阵阵的浓烟,好歹骗过客栈众人以为走水,一群人忙忙乱乱喊着救火的时候,她才趁乱跑了。
逃跑途中,她听说曾与自己定下亲事的状元郎成了新朝的官,还被派了外放,巧的是,他上任的那座青阳城离她现在的位置只有两座城的距离。
要不要去投奔他?她相信他不会出卖自己,可是……许疏楼站在岔路口上犹豫了良久。
她遇到一对出门探亲归来的和善夫妇,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路中间,问她要不要搭牛车载她一程。
许疏楼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们要去青阳城吗?”
妇人摇摇头:“我们去景祥城,姑娘要去青阳?那便不同路了。”
许疏楼闭了闭目,终于颤声做了决定:“不,我不去青阳。”
她跟着这对夫妇去了景祥城,她运气不错,正是在这座城中遇见了长俞仙尊。他是被城里酒楼最出名的逍遥酿吸引过去的,高高在上的修者立在高楼之巅俯视众生,在人群中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此子天赋绝佳,无论成仙还是堕魔,都必成大器。
从未收过徒弟的人动了念,掐指一算,顺应了这段尘缘。
许疏楼人生路口上的选择,一念之差,换来一条截然不同的仙路。
自此她是无尘岛明月峰侠肝义胆、霁月光风的大师姐,修仙界提起她的天赋时几乎人人都要称羡的许疏楼。无人知道她的人生曾有过另一种可能,倘若当日真的跟那行商走了,或是去求状元郎……她无从得知那又是怎样的两条路。
此时的许疏楼便是在这辆牛车上醒来,正摇摇晃晃地向那座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城池进发。
不过既然是要考验她的“道心”,恐怕这一次便没那么容易遇到师尊了。
同乘牛车的女人递过一只水囊:“姑娘醒了?喝点水吧。”
许疏楼笑着接过:“多谢你了。”
女人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一路上这姑娘都颓废绝望得好似失去了全天下似的,怎么突然振作起来了?
她们很快到了景祥城,许疏楼下了牛车,环顾着这座记忆中的小城,天下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动荡,这里的百姓们却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得承认,萧君成确实是有几分做皇帝的本事的。
但毕竟是经过一场动荡,有些地方官府的户籍丢失,正在重新挨家挨户登记户籍,应该有可以利用之处。
如果长俞不出现,她总得想办法在这里活下来。
那对儿夫妇的目的地是一家书铺,妇人有些犹豫地看向许疏楼:“姑娘,若你实在没地方去……”
她身边的丈夫扯了扯她,似是要拦阻她的过分好心。
许疏楼笑了起来:“我会读书识字,可以帮你们抄书。”
男子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