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但是塔尔台睡不着。
不仅塔尔台睡不着,塔尔台的亲信同样睡不着。
塔尔台部的红翎羽们彻夜难眠不是因为昨日拂晓那场败仗——奴隶死了可以再抓,属民跑了可以再收,马没丢、甲没丢,塔尔台部就不算伤到根基。
而是因为他们被堵在河岸上,动弹不得。
何去何从,大小头目已经吵了两天。
“那颜!诸位贵人!”老奴隶察罕苦苦劝告:“看看脚下,全是黑的!连块巴掌大的草皮都没有!这是死地!快走吧!趁着还能走!”
察罕说着,弯腰抓起一把土,声泪俱下:“诸位贵人睁开眼呵!两腿人发了狠,连草根都被烤得焦枯!天寒地冻,孩子们寻不着取暖的柴禾,只能烧湿马粪!眼睛都被熏得害了病,还怎么劫掠?”
老奴察罕想走,可塔尔台部的“贵族”们不想走。劫掠的收获关乎他们的地位和财富,甚至他们的生死也系于劫掠的成败。
立刻就有人呵斥老奴察罕:“乌鸦为什么胡乱叫嚷?烤火者命你我从此渡河,可是想走就能走的?烤火者不杀你,却会杀佩箭筒的!”
另有一名须发斑白的红翎羽开口:“走不得,但也不能干耗着。不如换一条路,去上游或是下游。”
“其他部的路,是你我能走的?”刚才说话那人愈发怒不可遏:“父亲呵父亲!不要不说话!是走!是打!你下个决断啊!”
原来说话的是塔尔台的儿子。
“脱朵格,不要急。”塔尔台瞥了一眼长子,眼皮跳了跳:“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塔尔台想走吗?也不想。现在松口,那百十个属民、奴隶不是白白折损?
但他也觉得耗不起——两腿人实在太狠毒,竟将西岸烧成焦土。赫德人打仗靠牲畜,牲畜打仗靠吃草。没有草吃,又如何劫掠?
本以为先锋是难得的肥差,如今却进退两难,塔尔台也追悔莫及。
“我看东岸的两腿人,数量不如我们多。昨天那一仗,他们损失也不小。”塔尔台环顾四周,手里的肉干都快被拧成肉松:“明天把子弟们分成左右翼,分别从上游和下游渡河,我的旌旗留在这里钓着对岸的人。”
“若是被识破怎么办?”
“被识破也无妨,去一个马那么远的地方渡河。他们若是跟着去,你们就继续钓着他们。他们只有两条腿,走不远。
若是他们没识破,你们就等着我从这里佯渡,再从背后夹击他们。”
[注:“一个马那么远”指牧马走一天的路程,大约10km左右]
“若是还不成呢?”
“还不成,你我就走罢!你我已经竭尽全力,烤火者也怪罪不得你我。”
塔尔台部的红翎羽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陆陆续续同意了塔尔台的计策。
察罕是塔尔台的贴身奴隶,他的地位是塔尔台权威的延伸。虽然忧心忡忡,但察罕无法反对塔尔台的话。
塔尔台部的红翎羽们划定左右翼,也就不再多争执,各自回帐篷睡觉去了。
察罕也回到住处,他没有帐篷——头人以下的特尔敦人都没有帐篷。
入冬天气转凉,白天冷,晚上更冷,普通部众只能拿烧热的石头揣在怀里取暖。
察罕的儿子和孙子这次也随军出征,父子二人守着篝火,也没睡。
“怎样?父亲?”察罕的儿子问。
察罕摇了摇头。
看着儿子和孙子被烟雾熏红的眼睛,老人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裹着皮袍躺下了。
察罕的孙儿使劲地拨弄马粪蛋,怨气冲天地说:“仗打输,你我死。仗打赢,头人们分财货。他们就像好不容易尝到血的狼,当然不肯轻易松口。”
“住口!”中年赫德人低声呵叱儿子:“被那颜听见,拔掉你舌头!”
“他一天不拔,我就要讲一天。”察罕的孙儿梗着脖子同父亲犟嘴:“往来的人都说,在赤河部就算是寻常部众也能分到财货。可是塔尔台头人?什么东西都装进他的马鞍袋里,一枚马掌也不给部众们分!”
中年赫德人说不过儿子,恼火地教训道:“赤河部是赤河部,特尔敦部是特尔敦部。”
“金人都没有了!还算什么特尔敦部?!”察罕的孙儿越说声音越大。
“住口!”中年赫德人暴跳如雷,抡圆臂膀,狠狠抽了儿子一个嘴巴。
“轰!!!”
好似惊雷在耳畔炸开,这一记嘴巴震得大地都在颤。
马群惊恐地嘶鸣,察罕老人猛地跳起来,矫健地不像个老头子。
“什么声音?!”察罕老人眼睛瞪得像牛一样。
“我……”中年赫德人手足无措:“……打了他一记嘴巴……”
“不是!”察罕老人厉喝:“不是!”
红光一闪。
“轰!!!”
震雷这次就在察罕祖孙三人脚边炸响,看不见的破片在空中飞舞,一股气浪瞬间将察罕推倒。
察罕的脑袋撞上某样硬物,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塔尔台部营地三十米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温特斯提着军刀,厉声下令:“准备!”
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