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义同觉得自己经历了非常魔幻的一天。
冬日天冷,又是寒风夹雨的,他怠懒动弹,于是便缩在屋里休憩烤火。正惬意呢,谁知便天降一位怪人。
这怪人卖书便卖书吧,他还要先展示一番功夫。
很好,有了这手功夫,他们的谈话也变得格外顺利了。双方亲切友好,直奔主题……啊呸,亲切友好个鬼!
米义同几乎是被押着去找的书坊那边。
他们惠风书斋实际上是虞国公门下的产业,背后的畅和印刷坊主要是虞国公府二郎君在管。
米义同有靠山,从心底里其实是并不怕这个麻衣人的。但靠山归靠山,靠山隔得远,眼下麻衣人却离得近,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所以该敬着他也还是得敬着。
更何况,人家还有那么好的一副雕版手艺。
想到这里,米义同又有点气,你说你,这么好的手艺,做点什么不好呢?用得着这样威胁咱一个小掌柜的?
气也没办法了,还得好好商量。
一路上,米义同苦口婆心:“麻兄啊,就算雕版跟得上来,就算你不要工钱,可这油墨,这纸张,也都是成本啊。随随便便印十万套,这个在下真做不了主。”
麻衣人道:“吾名孟彦。”
米义同:“孟兄啊……”
孟彦道:“尔等既不愿买断,那我便代我家先生委托贵书坊印刷,并请惠风书斋代为售卖,如何?”
“你家先生?”米义同恍然,“对啊,我倒是忘了问一问,作此等妙文者究竟是何人?孟兄啊,引荐引荐你家先生如何?”
孟彦只说:“代为印刷,代为售卖,你们做吗?”
米义同嘿嘿笑:“这个,孟兄,成本委实不便宜……”
孟彦道:“两千金,够吗?”
“什、什、什么两千金?”
“两千两黄金。”
米义同:“……”
五天后,米义同肠子都悔青了。
有孟彦这个神速的雕版师在,再加上畅和印刷坊的规模确实够大,数十位工人加班加点,帮着一起印刷,两天时间里,他们竟然当真印出了十万套《相思还魂记》。
得知此事的虞国公家二郎君桑允信当时便笑了笑:“这是哪里来的败家子,花大价钱自印这等闲书。”
什么《相思还魂记》,听名字就知道低俗得不得了,那个什么幽篁散人居然还自掏腰包,一印就是十万套。
这人对自己的认知到底是有多大偏差?
对了,幽篁散人就是《相思还魂记》作者的别名。
桑允信猜测,这位幽篁散人说不得便是哪个无聊的世家纨绔,一时兴起,想在家的世界里求个名呢!
反正穷书生肯定不可能有这种手笔,也不可能用得起像孟彦那样的随从。
岂不闻,自前朝百家争鸣结束,家也随之没落。
除了儒家和法家医家,其余诸子百家,如今又哪里还能见踪影?
写闲书,能有什么名儿?
米义同来报时,桑允信只摆摆手道:“不必在意,他花钱,我们办事,好得很。对了,寄卖的话,寄卖费用,他们给了吧?”
米义同连忙道:“五文钱一册,卖出后结算。”
桑允信便又笑一声:“当真是个大户,这话本子,他们定价多少文一册?”
“定一百文一册。”米义同垂手回答。
这个价格算得上是偏低了,平常的话本子,野狐禅的那些,印得不太好的,也要两三百文一册。
而印得足够好,精装的那种,则动辄能卖到五六百文,甚至是七八百文。
书是贵价物,这毋庸置疑。
一百文一册,真就是勉强回个本。
大约也就是还能挣个三瓜俩枣。
所以,这么折腾图什么呢?大概,也就是图个名儿了吧。
桑允信和米义同两个,不约而同地如此想。
“可怜啊。”桑允信简直都要同情那位求名心切的纨绔兄了,当下啧啧一叹,“你铺货吧,叫底下的书斋都摆起来,吩咐伙计们也给推一推。”
说着,挥挥手叫米义同下去。
米义同将要走时,他又道:“留两套给我……嘿,我倒要看看,这位竹兄费这偌大工夫,究竟写的是什么大作?哈哈!”
至于为什么明明是“幽篁散人”,他却要叫人家竹兄,那却是因为“幽篁”二字有些拗口,而“幽篁”,不是就竹子嘛。
桑允信顺口给幽篁散人改了名儿,就叫竹兄!
米义同对这个倒是有话说:“郎君不妨看看,写得当真极好。”
要不是一开口就让印十万套,他这边不肯,孟彦还立刻改为自印,米义同其实还真的是挺景仰这位幽篁散人的。
可惜啊,这文人不靠谱起来,有时候还真跟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天真。
米义同实在不能苟同这种天真,如此一来,那股子景仰便渐渐消去了。
第三天,遍西京十六家惠风书斋一齐上架了《相思还魂记》。
米义同是总掌柜的,他坐镇的那家书斋位于东市,门脸最敞阔。
这天一早,雨也停了,天公倒是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