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随便乱动……”
叶霏烟在低沉有力的声音中逐渐恢复了意识，手掌中传来一阵暖意。
她睁开眼，发现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只形似“汤媪”的暖手炉，这件造型复古的器具将她的思绪拉回了老旧的时光里，她蓦地想起了故乡小村落里奶奶的轻声呼唤。
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这座年久失修的房子看起来完全无法抵御风霜。叶霏烟几乎可以笃定，它是这颗流亡卫星的“原住民”所建造的地面建筑，从斑驳的壁画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它当年的风华，这或许是一座教堂，或是一座歌剧院。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淀着渴望被诉说的故事。
“阿爹，她醒了。”一充满少年感的男声道。
叶霏烟扭头看向说话者，惊惧瞬间如过电般游遍全身。
只有上半身的年轻男孩坐在沙发中，身上插满了金属细管，金属手臂上的线路裸露在外，如同章鱼爪。一副金属义腿如同靴子一般被随意丢弃在了地上。
少年对她眨了下眼，那充满木讷感的眼神如同机械扫描一般让她浑身发痒。
叶霏烟极力避开那股视线，呼吸
有些急促，四肢的知觉逐渐恢复，腿部的疼痛感也缓解了些许，但仍旧使不上力。
“方才那个开机甲的，是你的什么人？”沙陀信的声音有些沙哑。
叶霏烟动了动干涩的唇，勉强开口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按照我的计划做了？开机甲的又是谁？”
“如你所说，以你的性命为威胁，那些人未敢贸然动手，选择了撤退。”沙陀信低声道，“领头那开机甲的名叫李星鸿，我曾和他交过手。”
叶霏烟还未缓过神来，她并未料到来者会是李星鸿。
“他是我的朋友。”她道。
“你既然已经醒了，就赶紧滚吧。”沙陀信拿起水壶晃了下，丢给了她。
叶霏烟接过水壶，留意到他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不禁诧异。这扳指隐约泛出冰冷的淡青色，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正要发问，沙陀信却再度催促她赶紧离开。
“风雪这么大，我哪能辨得清方向？何况我的腿受伤了，一个人是走不回去的。”叶霏烟诚实道。
沙陀信神色睥睨，斜眼道：“难道还要我护送你回营吗？”
“有天子圣旨，军械库能够保你安全，萧长河也
不敢加害于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叶霏烟真挚道，“天子邀你前往长安，这旨意起码能够保你活着离开须弥。”
“是吗？刚才那位可是来者不善。”沙陀信冷笑了一声，“他开着军械库防卫军的机甲，却扬言要为天狼兄弟报仇，你的朋友真叫人捉摸不透。”
少年也跟着发出了一声讥笑，叶霏烟感到不寒而栗，她始终无法分辨这少年究竟是人还是机器。
过了好半晌，她才应道：“你在骗我。”
这不是李星鸿的作风，沙陀信这么说没准只是想动摇她的意志。她按下心绪，抬眼看向沙陀信，对方挂着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
那一刹她明白了沙陀信根本没有必要骗她，李星鸿的确想杀了沙陀信，这并非无凭无据。
结束纷乱的最佳选择就是让萧长河顺利坐上须弥都护的宝座，为绝后患，沙陀信必须死——这是李星鸿和萧长河作出的一致判断，而萧长河根本无需动手，自有人替他扫清障碍。
叶霏烟觉得自己仿佛被巨浪轻而易举地拍到了海底。她清晰地意识到，她与李星鸿之间并非永远步调一致，即便拥有相近
的想法，这一回她也无法认同他的做法，也不想做出半点让步。
“不要相信长安城的那个狗皇帝说的话，他是坏东西。”少年对沙陀信说道。
“沙陀信，你的性命可不是由别人说了算。”叶霏烟定下神来，态度坚定，“我也不能辜负郭副使对我的信任，他选择派我来须弥，一定是对我的所作所为有所期待。”
她现在逐渐明白了郭子瑶在她临走前叮嘱的那一番话，那就是她的筹码！
“我和你一起去长安。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你一定能够活下去，薛延陀一定能够延续下去，除非哪一日我死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极快，可她毫无惧意，就像那一晚，她毅然扭头奔赴夜色，去救杨雪钊。
窗外的风雪呼啸在耳畔擦过，她听到沙陀信发出了一声极其讽刺的轻笑，这一声笑里掩涵着些许苍凉和愁绪。
“我有位故友，也曾与我立下盟约，他做了天狼领袖，便与薛延陀永世交好。”沙陀信摩挲着扳指，眉间阴云渐笼，“他和我在于阗的雪山见证下交换了信物……可最终他却食言了。”
叶霏烟注视着
那枚扳指，倏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想起了能源系统防卫站里那些被抛弃的卫兵，那些人对沙陀信来说又算什么？她想要质问他，但却无法开口。
“你自己开车走吧。”沙陀信不耐烦地催促道。
他像一座小山般盘坐在炉火前，手中握着一把鲨鱼皮刀柄的匕首，脊背像一张弯曲的弓。
叶霏烟端详着他的动作，只见他以匕首割开掌心，将鲜血抹在了自己的额上，似乎正在虔诚地完成人生最后一刻的某个庄严仪式。
叶霏烟注视着那匕首刀剑泛出的寒光，心中升起了些许唏嘘与敬畏之意。她的心神已完全被无奈与悲怆占据，忘了自己正置身于敌营。
她并未料到，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薛延陀的地面营地。
沙陀信给了她一辆自动驾驶的载具，但那载具的空调系统失灵了，车厢内接近零下二十摄氏度，几乎和冰窖无异，一路上她都蜷缩在保温睡袋里，猜测自己何时会死在这口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