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唐长安至于阗,三千里路。小的时候,他以为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尉迟烽站在舷窗前,俯瞰着西域大地,故土千疮百孔,他无颜面对。
“大王,前面就是吠陀占领的区域,飞行器没有降落许可,我会把你送到最近的机场。”飞行员对他道。
“辛苦你了,请把我的感激带给云南王。”尉迟烽应道。
翻过天山便是于阗境内,尉迟烽背着行李包,轻抚着界碑上苍劲古朴的于阗二字,心中百感交集。
王城如何了?暖阁外的那棵柿子树如何了?法王寺前,还有卖胡饼的商贩吗?
在于阗与外界失联的两个月里,他没有哪一日能够安然入睡。
尉迟烽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他父王的脸颊,然而那面容却早已模糊不可辨。他只记得他的父亲身材高大,谈吐举止都很儒雅,没有丝毫帝王气质。
他大概不是个出色的君主,但却是个慈爱的好父亲。
朗朗晴空下,法王寺官道上空空荡荡,行人稀少,店铺门扉紧闭,路边随处可见的智械仿佛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宰。
尉迟烽推了一把鼻梁上的墨镜,与一名路过的仿生人对视。对方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像是在注视着异类。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宝石戒,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着装。他把头发藏在了兜帽里,尽量打扮得像是个从月轮归来的远行客。
“正在扫描身份信息,请稍候片刻。”路过的自动洒水车忽然开口道,“发现未知访客,请出示您的临时通行证……”
尉迟烽眉峰一蹙,神色微变。
“请出示您的临时通行证,否则我将呼叫卫兵……请出示您的……”洒水车不断重复着相同的提示。
尉迟烽当即转身离开官道,角落里的摄像头随着他移动的身影一道调转了镜头方向。他倚在电子招牌后方,正打算低头查看地图,却发现通讯器处于圈外状态。
电子屏幕上的广告忽然切换成了一张通缉单,赫然是他刚才在官道上留下的影像。
尉迟烽怒骂了一声,当即掉头,身后传来几声枪响,一颗流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
街巷阴暗处,几名衣衫褴褛的路人蹲在角落里,神色木讷地注视着他从逃生楼梯上跳下来,飞奔向街巷尽头。
不论跑到哪里,摄像头总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踪迹。
尉迟烽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他从高楼上跳了下来,摔进了垃
圾堆里,吓坏了一只正在啃食鱼骨的流浪猫。
“发现可疑人员……”路过的扫地机器人忽然开口道。
他正要转身离开,街市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只受惊的野狗仓皇逃窜,撞翻了街边的一块招牌。
餐厅内传来响动,一名带着围裙的金发年轻男子走到门口,扶起招牌,不料疾驰而来的无人载具已经逼至眼前。
尉迟烽当即飞扑上去,推开那男子,自己却在惯性作用下摔到了马路边,几乎与那辆载具擦肩而过,只差半寸便要被削了脑袋。
“真是惊险!”金发男子心有余悸,上前扶起尉迟烽,关切道,“朋友,你怎么样?”
尉迟烽与他对视,摆手道,“我没事。”
“朋友,要来我的店里喝杯茶吗?”年轻男子笑眼道,“我得好好感谢你。”
尉迟烽左右环顾了一下,确认四周无人,顺手扶了下兜帽,低声道,“多谢。”
“没想到还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造访于阗。”年轻男子笑着将红茶递到了桌上,“我在这儿住了半个月,还是头一次见到。”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本地人。”
“我是一名旅行作家,我想把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世人。”男子
客气道,“对了,还未请教您的名字。”
“苏利亚。”尉迟烽随口道。
“我叫亚瑟。”金发男子笑道。
“为什么我在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尉迟烽问道,“我记得这条街上有很多酒馆,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非常热闹。”
“都去工作了。”亚瑟端着玻璃杯倚在桌边道,“吠陀重新为每一位居民分配了职责,你说的酒馆现在只在每周末的固定时间开放,一般由仿生人经营。”
尉迟烽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工作?”
亚瑟对他笑了一下,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本相片集,展示给尉迟烽看。
“我喜欢这些老式的玩意儿,它能忠实地记录当下发生的一切,绝无半点虚假。”
尉迟烽翻开相册,见到了一幕幕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田埂上停歇着耕作用的无人机,街巷上仿生人巡逻兵队列整齐,寺庙里不见了诵经的僧人,古刹中佛像被破坏,碎砾随处可见。
“人们都去哪儿了?”
“大部分人被吠陀评定为丁级,负责矿场、牧场的一些手工劳作,当然,在王都之外,吠陀的信号还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或许还能看到一些过去的影子。”亚瑟道,“你要读
一读我的作品吗?”
尉迟烽着额头,不可置信地低笑了两声。等级评定,这是过去人们对待“修罗”的做法。
“如果你是‘修罗’,或许可以谋个好差事。”亚瑟说道,“吠陀允许‘修罗’加入防卫军。”
尉迟烽觉得不可理喻,吠陀仿佛将自己视为新的神明,任意践踏他的故土,支配他的子民。
“智械不是神明,没有权力这么做。”他沉声道。
亚瑟喝了一口茶,挑了下眉,继续侃侃而谈,“过去的半个月里,在香巴拉,倒是能够听到这种声音,那儿的百姓并不服从吠陀的安排,他们集结起来,自称不动明王军,反对‘虚假的神明’,结果……”他摊了一下手,耸肩道,“反抗军领袖的脑袋现在正挂在城墙上。”
尉迟烽压抑着愤怒,双拳指节握得发白。